夜风凉飕飕的，裹着都市独有的喧嚣。
顾夜宸坐驾驶位，车窗摇下条缝。不远处那酒店灯火通明，像个吞吐人流跟欲望的巨大水晶宫。苏言挺拔的背影没入旋转门，像一滴墨融进一片灿海。
车里没开灯，窄小空间里仅有仪表盘的幽光。顾夜宸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搁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凸起。
他知道今晚的宴会对苏言意义重大。这是苏言，新锐艺术家，头回正式踏进这圈子的核心场。他也清楚，那个姓赵的男人，会怎么利用这场合，布置一片优雅又致命的猎场。
苏言的骄傲，不许他退缩。而他的职责，是保苏言从这场狩猎里全身而退。
沉默许久，顾夜宸终于有了动作。他没去看那台“司机”用的廉价手机，而是从手套箱最深处，摸出个东西。
一部老掉牙的诺基亚按键机，机身磨损得厉害，如今这时代，瞧着跟出土文物似的。他摩挲着冰冷机身，像在触摸一段尘封岁月。手机里没卡，却存着一个他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蓝色光晕，没翻通讯录，凭着脑中记忆，一个个按下十一个数字。
指尖在最后一个数字上顿住。拨出这通电话，就得重新碰那个他决心抛弃的世界，一个满是权力交易跟人情债的世界。
但他只迟疑一秒。
电话接通，一阵短暂电流声后，是个沉稳警惕的男声：“哪位？”
“霍山，”顾夜宸沉声道，“是我。”
电话那头，死寂。
足足五秒，久到顾夜宸以为断了线。然后，一个混杂着震惊跟不敢置信的声音炸开：“顾...顾夜宸？！”
“星光酒店外。”顾夜宸不理会他的惊愕，直奔主题，“帮我办件事。”
“你说！”霍山的声音一下就又肃又决，好像刚才的震惊从没发生，“只要你开口，啥事都行。”
顾夜宸目光穿透挡风玻璃，锁死酒店入口。“今晚的宴会，里头有个人，叫苏言。是个画家。”他语速不快，字字冰冷，“主要赞助商，姓赵的，对他打歪主意。”
“让你的人，马上进去。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侍应生的衣服，混进场子。”
“明白。”
“盯死苏言。他周围十米，必须有你的人。所有递到他手里的吃的喝的，必须过你们的手，或在你们视线里。谁想动手动脚，不动声色的隔开。我要张看不见的网，把他罩住。懂？”
“把他当国宝护起来，是吧？”霍山用自己的话总结，语气里带了丝狠劲，“放心。我的人在，没人能碰他一根毛。不过...夜宸，你到底...”
“办你的事。”顾夜宸冷冷打断，直接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扔回手套箱，像扔块烙铁，整个人后靠椅背，闭上眼。动用旧日人脉的感觉，没预想的痛快，反倒是一种更深的疲乏跟自我厌恶，像是从干井里，硬榨出最后一点水。
而这一切，就为护着那个人。
宴会厅里，衣香鬓影，酒杯交错。
苏言端着香槟，挂着得体的笑，跟前来套近乎的画廊老板还有艺术评论家们寒暄。仪态无可挑剔，像一株在名利场里从容生长的白杨。
他能感觉，一道毫不掩饰又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死死黏在身上。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赵总的。那位肥胖油腻的投资商举着酒杯，隔着人群，对他露出个猎人似的笑。
苏言心底一阵生理性恶心，面上不显，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
就在这时，一名侍应生端着托盘，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旁边。
“先生，给您换杯新的。”侍应生声音平淡，动作却很自然的挡在苏言跟赵总的视线之间。
苏言微一颔首，把手里快空了的杯子放上托盘，另取一杯新的。他没多想，只当酒店服务周到。
他没注意，在他转身跟另一位策展人说话时，又有两个貌似寻常的侍应生，一个去了他身后的吧台，一个负责起他这块区域的餐点补充。他们的站位是个隐蔽的三角，把苏言稳稳护在中心。
他们是空气，无处不在，又毫无存在感。
......
黑漆漆的车里，顾夜宸那部旧手机屏幕一亮，是条短信。没署名，就一个字。
“妥。”
顾夜宸看完，删了信息，彻底关机。
他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璀璨光海。他知道，他的兵就位了。而他，这个被流放的将军，只能坐在这方寸铁盒里，等一场没硝烟的战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