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的时候,顾夜宸正坐在冰冷的马路牙子上。
夜很深了,城市主干道依旧车水马龙,霓虹灯染的天空一片模糊橙红。他刚结束今天最后一段区域的清扫工作,身上那件橙色环卫工服沾满灰尘跟汗水,有股说不出的酸味。
脱下厚重的手套,露出一双布满薄茧跟细小伤口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污垢。他就用这双手,有些迟缓的从口袋里摸出那部老旧的按键手机,屏幕上是个备注“张律师”的来电。
顾夜宸划开接听键,手机凑到耳边。
“顾先生,晚上好。没打扰您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客气,背景安静,跟他身处的嘈杂环境是两个世界。
“没有,你说。”顾夜宸声音很低,透着长时间体力劳动后的沙哑跟疲惫。
张律师,他以前的私人律师,现在“言”基金会的法律顾问跟执行监督人。按约定,每个月月底,他都会给顾夜宸做一次例行报告。
“好的。先给您汇报下‘言’基金本月的运营情况。”张律师语气公事公办,打开面前的文件,“截至本月三十号,基金会总共收到社会各界补充捐款七十三万。本月主要支出项目有三项。第一,我们给‘青年艺术家扶持计划’的第二批十二位入选者发放了创作基金,他们都来自偏远地区,家境困难却是极具才华的年轻人。”
顾夜宸沉默的听着,目光散乱的落在地上。一辆车飞驰而过,溅起点污水,落在他满是尘土的鞋面上。
“第二,我们跟三家心理康复机构合作,启动了‘艺术疗愈’公益项目,给超过五十名有严重心理创伤的青少年提供免费的绘画跟音乐治疗课程。目前反馈非常好,有几个孩子的状态明显改善。”
听到“心理创伤”四个字,顾夜宸呼吸一滞。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第三,基金会出资修缮了城西那家快倒闭的流浪动物收容所,给他们采购了一批急需的物资跟药品。”张律师的声音顿了顿,像在翻页。
这些项目,每一项都是苏言曾经无意中提过的愿望。他喜欢有才华的年轻人,心疼那些被伤害的孩子,也怜悯无家可归的小动物。顾夜宸用他那肮脏的财富,给苏言构筑了一个干净的理想国。只是这个国度里,没有他的位置。
“以上是基金会的常规报告。另外...”张律师的语气多了丝微妙的变化,像在犹豫,但还是决定说下去,“还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您。”
“说。”顾夜宸只吐出一个字。
“是关于苏言先生的。”
电话两头一阵沉默。只有电流的微弱声响,跟顾夜宸身后城市的喧嚣。
“他的个人画展,大获成功。”张律师的声音听着像在陈述一份市场分析报告,冷静又客观,“画展从开幕第一天起,就打破了国内青年艺术家首展的单日观展人数记录。媒体评价非常高,几家权威艺术期刊都给出极高赞誉。尤其是那幅叫《涅盘》的核心画作,被艺评界的泰斗王老先生评价为‘蕴含着撕裂灵魂的真实痛苦,是近年来最具震撼力的作品’。”
顾夜宸胸口像被块巨石死死压住,每次呼吸都变的困难。他知道那幅画,在新闻配图里见过。那扭曲的线条,压抑的色块,那几乎要冲破画布的绝望感,都是他亲手刻进苏言骨子里的东西。
“目前,已经有多位国内外知名的收藏家向苏言先生的团队提出收购意向,其中对《涅盘》的报价最高已经达到八位数。苏言先生身价一夜暴涨,成了当下艺术圈最当红的新星。”
张律师继续说,他的每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把顾夜宸钉在原地。
他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属于另一个光鲜世界的消息。那个世界里有鲜花,赞誉,数不清的财富还有不可估量的前途。那里的一切,都围绕着一个叫苏言的人。
而他自己,正坐在这条肮脏冰冷的马路边,一个靠清理城市污秽为生的环卫工。他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物理距离。
那是一个他再也无法触及,甚至没有资格仰望的世界。
良久,久到张律师以为信号断了,忍不住轻声问一句:“顾先生,您还在听吗?”
“嗯。”顾夜宸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音节。
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
在城市夜景尽头,有座建筑格外明亮。是市中心的美术馆,巨大的外墙屏幕上,正循环播放苏言的画展海报。海报上的青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神情淡漠,眼神里却像藏着一片深海。他的名字被设计成艺术字体,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那里,就是苏言的世界。灯火通明,万众瞩目。
而他,身处阴影,满身泥泞。
他离的那么近,却又像隔着一生一世。
“知道了。”
顾夜宸沙哑的回了三个字,干脆挂断了电话。
他没再动,就那么坐着,像一尊被弃在街角的雕像。只是抬头望着远处那片耀眼的光,任由晚风把他身上的汗味跟疲惫吹散,也任由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一点点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