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如月师叔作别,他踏遍血冷宗九蟒洞、断魂教总堂断魂崖,乃至荒烟蔓草间的仁心堂旧址。当年踏足此地时,正道各派早已遭御霄屠戮。这些时日他反复推敲:那场屠杀绝非偶然,必是积怨已久。仁信堂内室之惨状犹甚,更昭示着惊人真相——死者全然未设防,分明是与凶手朝夕相处之人。
或许御霄早就是仁心堂常客,甚至可能参与过那胡少子数十年地道工程。这将成为永远无解的谜团:一个绝不会开口,一个再也无法开口。当真涯子将每个角落都翻查得如同犁地三尺一般,却未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正一无所获之际,猛然想到御霄手持凤羽神剑,其目标必是梵音幻境!
既然如此,此刻他藏身何处已不再重要。妙音阁是通往幻境的唯一门户。真涯子决定在此守候,即便那御霄已先一步潜入幻境,终有出来之时!他并非盲目自信,而是亲身领教过梵音幻境的威力——数十次被震飞的经历,至今犹在经脉间隐隐作痛,仍令他心有余悸。
真涯子终于放弃了在外漫无目的的搜寻。与其如大海捞针般徒劳,不如守株待兔来得实在。故而他毅然前往那般若寺,决定以逸待劳。他原以为自己的判断天衣无缝,却不知命运正与他开着残酷的玩笑——就在他离开九蟒洞转往断魂崖时,御霄恰好正往九蟒洞赶来;
命运弄人。当真涯子在断魂崖下一无所获,转而前往啸虎山仁信堂时,段氏父女恰好从玄极门脱险。他们为躲避追踪绕道而行,前脚刚踏入断魂崖,后脚真涯子便已离去——恰与他擦肩而过。
世间之事就是这般阴差阳错,越是苦心追寻,越容易失之交臂;而当你放下执念时,它往往又会不期而至。那些有意无意的错过,或许便是所谓的天意。真涯子不能违逆,若曦不能违逆,你我同样无能为力。都说人定胜天,可人心若不能凝聚,又怎能与天命抗衡?又谈何胜天?
多年后重返故地,真涯子恍如隔世。独坐空堂,他不禁自问:这一切当真都是他的过错?指尖触及积尘的被褥,他突然惊醒——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仍历历在目,逝去的时光,终究是生命中最珍贵的馈赠。
东方既白,晨光映照着真涯子憔悴的面容。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洗漱处,正欲俯身打水,忽闻古刹晨钟破晓。这唤醒世人的钟声,为何偏偏唤不醒他这个梦中人?
铜盆咣当落地,真涯子头也不回地奔向掌门居所。在那里,他得知了渡岳祖师已结束镇压凶灵的闭关,此刻正在般若寺中。这个意外的消息,让他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苦涩——原来在那艾无言逃脱后,继续留守玄渊潭已无任何意义。
真涯子整肃衣冠,恭敬立于般若寺掌门禅房外,轻叩三记门环。屋内传来浑厚祥和的嗓音:阿弥陀佛...来者可是玄极门明镜座下首徒?请进。他心头一震——渡岳祖师竟如同师叔如月那般听足音以辨人的功夫?可他们分明只有一面之缘,且已然时过近十年之久了啊!
他躬身行礼道:玄极门弟子真涯子拜见,冒昧叨扰,还望祖师海涵。不必拘礼,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瞬间,真涯子瞳孔微缩。他设想过祖师或苍老或憔悴的模样,可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色红润,体态丰盈,与记忆中清瘦枯瘦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寒暄间,渡岳祖师听闻他屡遭情劫却总能逢凶化吉,欣慰颔首;得知他百折不挠终见柳暗花明,更是目露赞许。
但提及那泣血坡旧事时,渡岳祖师眉宇间浮起隐痛;当当话题转到子弘赠物于入魔的慧净之际,渡岳祖师突然拍案长叹:冤孽!嗔由心生,痴由念起,可慧净那颗妄动的心...
话音戛然而止。沉吟良久,祖师终是卸下心防,道出一段尘封之往事——真涯子却越听越是心惊:原来那慧净大师早年竟与俗世女子有过一段孽缘。正是那段尘缘,如同跗骨之毒,最终将其一步步拖入魔道深渊。真涯子听得暗自吃惊,不曾想德高望重的慧净大师,竟有如此一段前尘往事。
禅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这段往事带来的沉重气息。关于这位女子的来历,渡岳祖师始终讳莫如深。或许他确实不知其底细,又或许是为了保全徒儿慧净最后的名节,此时的沉默,只为给已故的慧净保留最后的一丝体面。真相已无从考证。
祖师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及,以寥寥数语带过——当年慧净如何在佛门清规与红尘情缘间辗转反侧,那种撕心裂肺的挣扎,犹如困兽在荆棘丛中徒劳地扑腾。
最终慧净在情劫难解之际,留下的绝笔诗偈道尽了两难:修行恐被多情累,遁世难抛倾城容。何处觅得两全策,佛前卿侧惧不轻——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将佛前青灯与月下红袖的永恒矛盾凝练成千古怅惘。墨迹未干,这位痴情僧人便遁入后山绝壁,在渡岳祖师循迹而至时,已然形销骨立,唯余一具空壳在蒲团上等待圆寂。
在渡岳祖师的点化下,终究斩断了那段说不清对错的情缘。而那女子,自情起不知其所起,情灭不知其所终,终日郁郁寡欢,最终杳无音讯。
直到那日子弘奉慧深方丈之命呈上木匣,渡岳一听匣中青丝便了然于心——想必伊人已香消玉殒。至于这缕青丝为何会令慧净自绝性命,祖师只以一声长叹作答:红尘劫数,终究难逃。并幽幽叹道:想必那女子...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真涯子见状心领神会——这并非推诿之辞,而是对逝者最后的体面。
真涯子察言观色,知祖师并非刻意隐瞒,实乃生死茫茫,当为逝者讳。转问慧深方丈行踪时,却见渡岳目光掠过窗外断垣,声音愈发低沉:他至今仍在面壁...那慧净铸下大错,累及般若寺遭此劫难。话锋忽转:可慧深何罪之有?不过是...余音消散在风中,仿佛连叹息都显得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