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御霄洞穿他肺腑之际,他没哭;为破魔功剜心取血,他亦未皱眉;可此刻,积压多年的委屈如决堤洪水,将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彻底淹没。那些不被珍视的付出,那些无人知晓的伤痛,都在泪水中找到了出口——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这颗被当作棋子摆布的灵魂,彻底崩溃了。
当思绪莫名触及到失踪的凤羽神剑,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定是道一子去而复返。以师尊通天彻地之能,莫说夤夜取剑,便是当面施为,恐怕也无人能察。更无人知晓,那位老人几时曾悄然归来。
一念及此,水元顿时浑身战栗:除了道一子,试问又有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取走镇派至宝?这个可怕的猜想,在佟枯祖重现江湖之时便已得到了印证——那老怪物现身之地,赫然是般若寺的妙音阁!定然是那佟枯祖自梵音幻境内携出半卷青铜卦签后,机缘巧合之下,自梵音壁之虚空裂缝处遁逃。
更蹊跷的是,他竟能使出无极宫秘传的九幽恸,若非得授青铜卦签,这失传千年的绝学又怎会重现人间?难道是无极老祖跨越千年亲授此贼不成?
眼见佟枯祖日渐猖狂,暴虐之气席卷中州,水元愈发确信:老怪物定是在幻境中发现了记载太乙神术的青铜卦签。可那梵音幻境之内又怎会有本门圣物?除非......
这个谜团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将往昔的忠诚与信仰,一寸寸化作带血的怀疑。一个惊人的推测突然浮现于脑海——师尊道一子离开人世最后一刻,或许是被执念所困,又或是被贪嗔痴三毒侵蚀,竟在瞬息间堕入魔道...难道真如传说所言,成魔之人终将归于那方幻境?
可怜的水元,因为那青铜卦签、神笔一诺与凤羽神剑均被师尊道一子带走,在各界苦苦寻觅无果后,毅然踏入了梵音幻境寻找...他深知凤羽之灵能穿梭三界虚空,不受其师尊控制,这才机缘巧合重现人间。至于那八卷卦签与神笔一诺,想必早已传给无名师兄。
殊不知,这两件宝物来历非凡。当年无极老祖眼见毕生心血所建的无极宫毁于一旦,拖着残躯拼尽最后气力,将凤羽封印于四界之灵枢——林栖山,而八卷青铜卦签与神笔则托付给了夏百画...
正当水元心绪翻涌之际,忽闻祖师祠堂后方传来隐约啜泣。他警觉起身:谁在哭?
循声来到义庄附近,竟发现屋内跳动着微弱火光。透过窗纱,只见那飘摇的火光映出纸灰翻飞的影子。他暗自惊疑道:谁在烧纸?
义庄西间,真涯子、龙啸渊、萧万扬以及十余名拈花道人弟子正在守灵。众人披麻戴孝跪拜于下首,龙啸渊三人则围在丧盆前烧纸,方才的抽泣正是他们情难自抑所致。当真涯子正要拨动纸钱时——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一道身影静立门前。跪拜的弟子们视线先落在那人腰间,待缓缓上移,赫然发现掌门真人正死死盯着他们。近日传闻掌门性情大变,众弟子顿时噤若寒蝉...
一众弟子顿时吓得膝盖发软,跪着向两侧仓皇挪动,几个机灵的见势不妙早已溜走。当掌门真人的目光扫向内堂时,剩余十余人也趁机无声退散。最后离开那位倒显伶俐,惊惶中竟还记得将门给轻轻带上——却在同伴拉扯下只虚掩了条缝。
萧万扬三人深陷在悲恸中,竟未察觉门轴吱呀作响。许是因为夜风作祟,又怪弟子们不懂规矩。直到冷风灌入,萧万扬才猛然回头,当他撞见水元那刻顿时瘫软在地。牙关不住磕碰,连带着全身都筛糠似的抖起来。龙啸渊与真涯子此刻全然沉浸在哀思中,若在平日,莫说推门声响,便是数十丈外的生人气息也逃不过他们耳力。此刻却只机械地拨弄着纸钱,浑然不觉身后变故。
水元踏入灵堂的刹那,满目披麻戴孝的弟子尽属拈花一脉,真相已呼之欲出。老人固执地抗拒着眼前现实,浑浊的双眼扫过斜倚墙面的花圈,那些挽联如利刃般接连刺来:
羽化登仙归紫府;功行圆满降瑶台——如月敬挽
鹤驾凌空云影杳;鹃声带月月光寒——千机敬挽
脱俗归真求觉路;超凡入圣问玄津——惠岸敬挽
红尘三千到此止;净土万亿应声来——明镜、真涯子师徒敬挽
羽化登仙归紫府的墨迹未干,鹤驾凌空云影杳的银钩犹带泪痕。当目光触及红尘三千到此止时,悬于正中的白幡赫然入目——沉痛悼念拈花仙长八个大字,将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得粉碎!
瑶山自有云川影,瑶池自有一笑堂——分立两侧,将沉痛悼念拈花仙长的宣告刺入眼帘。这些墨迹此刻尽皆化作利刃,在御霄留下的肺部伤口未愈合之际,又狠狠扎进水元心口。朦胧泪眼中,三面素墙的挽联渐渐模糊,最终定格在那具金丝楠木巨棺——棺前灵位那块乌木牌位森然矗立,如同那判官铁笔,刻着最残酷的判决:拈花道人之灵位。
那块木牌如同一记闷锤,将先前那些刀割般的挽联狠狠钉进心口。水元只觉悲愤交加,怒火攻心,喉头一甜,竟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黑血。飞溅的血珠这才惊醒了呆跪着的真涯子与龙啸渊。
二人慌忙起身相扶,谁知那龙啸渊因跪得久了,双腿发软,一个趔趄竟栽倒在五尺开外。真涯子也是双腿发颤,踉跄着刚要靠近,却被水元颤抖的手势拦在三步之外。
那水元抬手间。只见这位掌门紧蹙的眉间沁着冷汗,面色惨白,喘息片刻才虚弱地道:无妨......
这气若游丝的声音令弟子们心头一颤。任谁都不忍再听,此刻水元那心头的悲痛,远比被内伤折磨得形销骨立还要令人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