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扫过龙啸渊的衣袍,真涯子眉头倏然蹙起——这位师弟竟未着孝服?他面色微沉,声音里带着克制的谴责:师弟...尊师虽已羽化登仙,但这身后之礼...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师恩如山,守孝乃人伦大义。
话未说尽,责备之意已昭然若揭。正当真涯子要以师兄身份训诫之时,那龙啸渊突然掀开灰色道袍,露出内里素白孝衣。
原来掌门师伯重伤垂危,如月师叔已命全门弟子孝服内着、外罩道袍。龙啸渊话音未落,真涯子心头一震:方才分明听闻掌门伤势已稳,怎会...
思绪未尽,一道紫影已翩然而至。抬眸望去,正是如月大师座下五弟子紫瑶。不待二人见礼,那紫瑶已微微欠身,柔声道:师尊命二位师兄速往云川峰一聚。二人回礼致意后,三人当即动身,穿过云雾缭绕的山径,直奔那云川峰一笑堂而去。
三人踏着山径拾级而上。真涯子望着紫瑶的背影,打量着这位昔日的玄门明珠。岁月无情,紫瑶秀发已现霜色,那袭紫衣裹着单薄的身形,此刻发间银丝正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不知是因忧思过重,还是为那天行健所伤。眼眸亦不复往昔之灵动,像蒙着层雾霭般的哀愁,整个人透着难以言说的寂寥。
他忽然想起当年的论剑大会上,这位师姐剑穗飞扬的模样。如今青丝染雪,此刻已分不清是岁月的苛责,还是为那个人的冷落而暗自神伤。
山风掠过,紫瑶衣袖翻飞间露出腕间一道旧疤。真涯子别过眼去,心底泛起酸涩。他既懂得天行健的不得已,又怜那紫瑶的痴心;可当那理解都化作了尴尬与涩然之时,唯剩胸中翻涌的复杂心绪。这般纠葛,倒比那云川峰的云雾更叫人看不分明。此刻他心中五味杂陈,山风掠过,吹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真涯子迟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师姐...你、你还好吗?这声问候像春风拂过冰面,紫瑶顿时红了眼眶。却见她抿了抿唇,强撑着一抹浅笑,在真涯子和龙啸渊都未能窥见的心事背后轻声道:无碍的...多谢师弟挂念。说罢便转身继续前行,衣袖翻飞间掩去了眼角的水光。
两人默默跟随,只见她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那一缕淡淡的哀愁似已融入了林间的雾气…唯剩风中传来的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穿过幽深竹林,那竹影婆娑中,三人脚步声惊起几只山雀,那扑腾翅膀的急促声声,似乎都在逃离这一方肃杀之天地。
山涧溪流淙淙作响,如落叶般飘进身后二人的耳中,那溪水潺潺处,云川峰的轮廓已隐约可见,一笑堂的飞檐在薄雾的竹海尽头若隐若现。三人皆沉默不语,更无人驻足欣赏这自幼便看惯的景致。想来再美的灵曜九峰,朝夕相对数十载,也难再生惊艳之感。
可这方天地本该令人驻足——灵曜峰的朝霞似火,浮岚峰的云海如涛,九峰胜景天下无双。可自幼在此修行的他们,此刻都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唯有真涯子望着石阶缝隙里倔强生长的野花,恍然记起当年拈花道人曾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需得先走出此间这山水。想来此刻也唯有真涯子这般常年漂泊在外的游子,才会在梦中细细描摹故里的一石一木。
一笑堂前的石灯笼依旧,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真涯子恍惚看见旧日景象:青烟袅袅的茶盏旁,那位总爱说笑的老人,正用竹枝在沙盘上勾画着天下大势。回忆如潮水漫上心头时,如月大师的嗓音已然自堂内传来……
紫瑶引着二人拾级而入,行礼时衣袂带起檀香微尘。真涯子与龙啸渊在下首落座,而紫瑶则始终静立那如月大师身侧。她垂首时鬓边碎发轻晃,像极了当年第一次拜师时,那个紧攥衣角的小道童。堂外竹涛阵阵,仿佛岁月无声之中在此刻重叠。
自踏入一笑堂的刹那,往事便如潮水般涌来。这里曾留下多少秉烛夜谈的时光,拈花道人谆谆教导的声音犹在耳畔回荡。真涯子正恍惚间,忽闻那如月大师相唤——
真涯子怔在原地,眼前景象令他难以置信——那个总与拈花道人针锋相对的如月师叔,此刻竟红肿着眼眶,为逝去的师兄操持着后事。她单薄的身影在烛光中摇曳,冰冷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炽热情感?世人常说人死为大,可真正能做到的,从来都是心底本无芥蒂之人。
若是换作陌路或幸灾乐祸之辈,只怕恨不得逝者早亡。谁又会在意逝者之身后事?更遑论那些仇敌相见,只怕更要拍手称快。这一刻,真涯子忽然发觉,自己再不是当年懵懂少年。望着如月师叔憔悴的侧脸,那道曾令他困惑的身影,在灵堂昏黄的灯光之中,此刻竟显得如此高大。
如月安排的每件事,都紧扣拈花道人生前之夙愿。谁能想到,这个最令拈花道人厌烦的女子,却是最懂他的人?她将拈花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一一摊在阳光下——所谓争权夺势,不过是想为门下弟子谋些福祉罢了。人非圣贤,如月何尝没有私心?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堂堂七尺男儿?
玄极门长老们彼此皆心照不宣:拈花对如月的敌意,源于多年前的旧事——正是那无名当年对其的照拂。那时的他处处维护拈花,后来无名遭遇不测,凄惨离开后,拈花便将满腔的愤懑尽数倾泻在了如月身上。如月何其无辜!平白无故遭人记恨,遭人针对,更像被疯狗一般追咬的不得安生,又怎能不恼?
日积月累的怨怼,任谁都会心生恨意。两人自此针尖对麦芒,矛盾愈演愈烈,最终发展到两人只要见面便就剑拔弩张,开口则必伤人之地步。掌门真人多次调解,终究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