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涯子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别计较的声音与要大气的怒吼交织碰撞。可现实冰冷刺骨——此刻的他既不是为白晨曦赴汤蹈火的传林,也不是在若曦面前放下所有尊严的真涯子,更非当初那个对云梦百依百顺的青锋。
黑衣猎猎的真涯子站在冷风中,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爱痴狂的少年。不会像对待白晨曦那样毫无保留,更不会像面对若曦时抛弃所有尊严,不惜一切代价,说什么名声地位,哪怕是生命也在所不惜的那个自己,更不是那个在云梦面前卑微讨好的书呆。所有的温柔与包容,他都留给了那个同样以真心待他的若曦。
就像一面澄澈的镜子,他只反射相同的温度。即便梵音幻境里那些若即若离的片段曾让他心碎,但那个会对他笑的女子,始终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这份清醒来得残忍——皆因那承载不起的无力感,他知道云梦永远不会懂,为何此刻的自己选择保持距离。他真涯子更无法理解自己,怎会突然间炽热似火的心就可以因为她云梦的态度和几句话而如坠冰窟?
只因那些炽热的情感,早在梵音幻境的试炼中就淬炼成了理智。纵然若曦曾给过他锥心之痛,但她始终是他愿以全部温柔守护的明月。他们互为镜像,彼此都是对方生命里唯一的宝。
眼前人虽是自己前世的挚爱,可那双明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却让他望而却步,让他不敢奢望更多。她现在给予的一切,无论是那些炽热的情愫、还是其固有的认知,亦或是其沉重的过往,他既无力承受,亦不敢奢求;她所给自己带来的波澜,他更难以承载。
这张老脸早已为若曦豁出去了,但对云梦这位前辈,他必须保留一丝的尊严,算是最后给自己留几分体面,免得最终落得个死缠烂打的名声,和令对方都陷入那难堪的境地。
真涯子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短短瞬息间,云梦冰冷的话语便化作那惊涛骇浪,将他拍打得心神俱震。记忆如走马灯般流转,万千片段在脑海中闪回,除了对若曦那刻骨铭心的爱恋,他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要向这个对自己冷若冰霜的女子低声下气地祈求什么。
他缓缓垂下原本炽热的手掌,放下的不仅是伸出的手,更是那份赤裸裸的痴心妄想——或是那句极其具有讽刺性的「执迷不悟」。无论她云梦有何苦衷,正正失忆也好,刻意遗忘也罢,那些前尘往事于她而言或许早已经无足轻重,对他却是致命的牵绊。
这一刻,他彻底卸下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那些曾经逝去的美好,对她来说或许微不足道,但对他却是致命的毒药。
可为了若曦……良久的沉默后,他终究还是咬紧牙关,咽下满嘴的心酸。在尊严与八年坚守间做出了抉择。那些非议与嘲讽,在她云梦面前所承受的质疑、嘲弄、与白眼都算什么?他这张老脸又值几个钱?
此刻都化作了苦涩的坚持:云梦…他声音沙哑着——且听我一言。纵使你怀疑我别有用心,可以怀疑我图谋不轨,甚至认定我是觊觎你阴玉火莲法宝的无耻之徒,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八年前你遇见的那位与你容貌相同的少女,确是你的转世之身。而我,则千真万确是你三世情缘的见证者。
你可以不信,但请明白,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前世的挚爱在此受苦而视若无睹。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云梦闻言一怔,心中暗恼这人自以为是的有些莫名其妙,随即她脱口而出:你凭什么认定我在此就是受苦?莫非你还有更好的去处?这全然不似传说中那位通情达理的仙子该有的言辞,倒像个使性子的少女。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嗔,这带着小情侣间撒气般的反驳,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这番言辞完全出乎了真涯子预料。传说中通情达理的仙子,此刻竟像个闹别扭的小姑娘?他一时语塞,却没注意到云梦眼中闪过的困惑——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说出这般任性且撒娇的话来?
真涯子怔怔望着她微蹙的眉尖,那抹熟悉的倔强像极了当年在烟雨江南与那书生青锋赌气的模样。记忆中的云梦总是端着仙子的架子,唯独在他青锋面前会流露出这般鲜活的神情。此刻她鬓边一缕碎发随风轻晃,恍惚间与两百年前那个提着裙摆追问他到底选科考还是选我的少女重叠在一起。
我...他喉结滚动,突然不敢直视那双映着星火的眸子:我只是见不得你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话音未落便暗骂自己蠢钝,这幽寒玄潭明明是囚禁云梦的牢笼!方寸个屁!
潭水忽然无风自动,倒映着两人之间纠缠了三世的光影。真涯子看见水面下自己的倒影仿佛正在溃散——就像每次轮回尽头时那样……
云梦闻言,突然痛苦地按住太阳穴道:你总说前世...可每次我欲深入去想之时,识海里就...她踉跄着扶住青石,那些被天道法则斩断的记忆碎片正在反噬。真涯子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在触及她衣角的瞬间被一道金光弹开。
真涯子怔怔望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那抹熟悉的倔强让他在恍惚间竟又看到了当年在桃花树下与那传林斗嘴的晨曦。他忽然意识到,纵使记忆消散,灵魂深处的情愫仍会从最细微的裂缝中渗出。这个认知让他喉头发紧,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小心翼翼。
两人竟同时僵住。真涯子望着她指尖未散的红芒,那是唯有修炼过太乙神术禁忌之篇《九幽引魂诀》才会有的业火。而云梦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识海深处似有某种封印在寸寸龟裂。
你果然......真涯子声音发颤,却在触及她茫然的目光时生生咽下后半句话。但此刻那云梦灵台深处却传来一声不屑一顾的冷笑,那道虚影竟摆出了一副对眼前男子不依不饶的架势——
云梦痛苦地甩了甩欲裂的头颅,零碎的画面却在脑海中轰然爆开:月下花前书生执笔描摹的侧颜、午夜梦回时那书生深情地凝望着自己的某个瞬间、还有与眼前这个男人一般无二之书生抱着她残破身躯发出的泣血的嘶吼。这些画面烫得她踉跄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