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将碧玉珠帘挂起，缓缓走进内室，轻轻掀开香炉盖子，用银匙添了些香料便又悄声退了出去。
清淡的花果香混着些檀木与药材的味道自红铜雕花炉中缓缓飘散出来，很快就将整个房间都染上了些许味道，楚洛书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这味道分外熟悉，可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这究竟是在那里闻到过。
只依稀记得，那味道仿佛是一段时间里最让人安心的东西，不过后来这份安心不知何时也变了味道！
不过那好像还是老侯爷在世的时候了，那时候虽说病痛多了些，但也还算得上是无忧无虑了，若老侯爷走得没那么急，恐后头的那些子事儿也就不会发生了吧！
屋子里的草木香愈发浓重，其中几丝中药味儿也渐渐清晰起来。
是啊！老头子要没那么早死，我们也不至于被二房欺压，闻溪是不是也不会走上那条岔路，云舒是不是就不会………
一想到因为自己管教不当染上赌瘾的楚闻溪，还有被人残忍杀害在自己眼前的楚云舒，楚洛书不免在心中自责起来。
这些事情就好像是他心头上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疤，这些事情不论过去了多久，只要他稍稍回忆，那些痛也始终无法在他心里减少半分。
还有萧嫣，萧楚樾……萧楚樾！
楚洛书猛地睁开双眼，剧烈喘息，手下意识死死捂住脖颈——完好无损！
他惊坐而起，环顾四周，熟悉的房间，熟悉的药香……这是他年少时在侯府所住的屋子！
看着自己这双尚未沾满鲜血与铜臭的手，嘴角勾起一丝地狱归来的修罗般的冷笑。
这一世，加官进爵？从龙之功？公主娇妻？他通通不想要了。
但最重要的，是让那对狗男女血债血偿，为他楚家满门，为他那可怜的“儿子”陪葬！
翻身坐起，光裸的脚板踩在地上，摇着昏沉沉的脑袋几步上前便打翻了那还在燃烧着的香炉。
香炉咕噜噜滚了老远，香灰也跟着撒了一地，还在冒着缕缕青烟，上一世就是炉子里的这药香，让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来人！”
楚洛书一开口，只觉得像是刀片刮过竹子，声音异常的尖涩难听，嗓子干痛难忍，脑袋昏昏沉沉好似宿醉刚醒一般。
扯着嗓子又唤了几声，但他的最大声还未传出门外，就被树上此起彼伏的虫鸣声所掩盖，几乎没有第二个人听见。
当他看见铜镜里的自己时却是一愣，楚洛书凑近仔细打量着镜中的少年，只见镜中人不过才十六七的模样，片刻后，他却痴痴的笑了，苍天不负，竟是让他回到了从前。
楚洛书转身两步三晃的回了内室，可还不等他走到床边，就觉得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了下去。
等他再睁开眼时，屋内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烛光，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陈设，让他一时间还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就在他不经意的抬手间，这才发现自己手边不知何时竟还趴着个毛茸茸的脑袋，手心更是被小丫头捏得汗湿了一片。
楚云舒睡着了，只觉得手里握着的东西一空，伸手就想再抓回去，可是她摸了几下，都没摸到楚洛书的手，索性也就将被子给捏在了手里。
楚洛书看着她闭眼砸吧嘴四处乱摸的样儿，只觉得心中什么地方一软，鼻头一酸，眼眶顿时也跟着微微泛了红。
楚洛书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等到楚云舒又睡沉了，他这才掀开身上的薄被，蹑手蹑脚的下来把他的小妹妹抱上床榻。
在这个只要有些银两，贩夫走卒都要添个妾生一窝孩子的年代，他们的父亲却也与别家的不同。
别户当家人不说个个都是妻妾成群，但儿女满堂却是真的，他们就觉着孩子越多越好。
可同样的事情到了他们的父亲老宁武侯那里，却是与他人截然相反了。
老侯爷生前，有名分的夫人也就侯夫人一个而已，还有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通房丫鬟，所以整个侯府嫡庶相加起来拢共也就只生出了那么三个。
十来年间，侯府人丁日渐兴旺，喜讯也是一个个接二连三，可也还没等到几个孩子长大，一个个噩耗也开始接踵而至。
先有侯夫人身染重疾，后有楚洛书无故病倒，再就是老夫人的突然离世，一桩桩，一件件，仿佛是骆驼背上慢慢堆积的稻草，侯爷也因为老夫人和侯夫人的相继离世而变得郁郁寡欢。
有天夜里，许是他吃醉了酒，有下人听见他说是在小花园里看见了侯夫人，不知怎的就一头栽进了荷花塘里。
大冷的天儿，外边连着下了几天的雪，池塘冰面都冻得比千层糕还厚了，硬是让他那瘦高的体格子给砸豁了个大口子，等下人发现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一只被冻僵的胳膊还在冰面上支棱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