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渺无奈,轻轻推了柳小荷一把:“想什么呢?快去煎药。”
柳小荷看她神色,知道再说下去姐姐要恼了,吐了吐舌头,抱着药包跑回厨房:“知道啦知道啦,我这就去煎!”
云昭渺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摇了摇头。
她走到水缸边,拿起葫芦瓢,舀了半瓢清水,慢慢喝着。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心头一丝烦躁。
院墙外,又飘来说书先生激昂的声音,夹杂着听众的惊叹。
那生死一线的仙魔世界,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现在只是柳渺,一个逃荒来的、死了丈夫的寡妇,借住在远房表姨家。
要操心的是柴米油盐,是柳姨的药钱。
这样很好。
平凡,安稳,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谎言与算计,也不必担心哪一刻就会被识破,魂飞魄散。
她放下水瓢,走进正屋旁边那间属于自己的小屋。
房间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床,一个旧衣柜,一张桌子。
桌上摆着个粗瓷瓶,里面插着几支不知名的野花,是早上柳小荷从河边采回来的。
她在床边坐下,指尖抚过粗糙的床单。
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床。
铺着柔软兽皮的石床,凌乱的气息,蒙住眼睛的黑色丝带,滚烫的掌心,压抑的喘息,还有那人低沉沙哑的,一遍遍唤她“渺渺”的声音。
指尖蜷缩起来。
云昭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想将那旖旎又令人心悸的画面强行驱散。
不能想。
那是宫厌沉。
是魔尊。
是她用谎言编织的一场镜花水月,又亲手打碎的梦。
她偷走了幻息珠,切断了一切可能被追踪的线索。
离开林间小屋后,她没有丝毫停留,用最快的速度远离。
她将手头那些带有她和宫厌沉气息的银锭、首饰,分散在几个相距甚远的城镇钱庄存下,只取出少量的碎银铜钱傍身。
然后一路向南,御空而行,直到丹田枯竭,灵力耗尽,才停在了这个偏僻的小镇。
杏雨镇。
抵达那天,天色已晚,钱庄早已关门。
她身无分文,又累又饿,蹲在镇口的牌坊下,茫然无措。
是柳婉和柳小荷母女路过,见她孤身一人,狼狈至极,心生怜悯,将她带回了家。
知道她是“逃荒”来的,死了丈夫,无处可去,柳婉便让她以远房侄女的身份留下,对外只说是投亲。
镇上的人淳朴,虽有好奇,却也不多打听,只道柳家心善,收留了个苦命人。
于是,云昭渺成了柳渺。
每日帮着柳小荷做些家务,照顾缠绵病榻的柳婉,偶尔去镇上帮人写写信,换些微薄收入,补贴家用。
日子清苦,却很平静。
可真的平静吗?
夜深人静时,过往的记忆便会浮现在脑海中。
仙魔大战,地底墓穴,白骨角斗场,迷雾森林……还有那个人。
她骗了他。
从头尾,都在骗他。
道侣是假的,孩子是假的。
那些依赖、关心、偶尔流露的羞涩和情动……
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演,有时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她利用了他的失忆,他的信任,他对家庭的渴望。
她编造了一个完美的幻梦,然后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抽身离去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就像说书先生口中那个“胆大包天”、“薄情寡义”的奇女子。
云昭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或许,那才是真实的她。
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地欺骗、利用,哪怕对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可是……
心脏为什么会那么痛呢?
她想起他会给她准备蜜饯,想起他因为她一句“老人家”而闹别扭,想起他在角斗场外紧握的拳和猩红的眼,想起他护着她,在无法使用灵力的森林里,徒手扯断袭击的藤蔓……
想起最后那个夜晚,他蒙着眼,被她缚住双手,全然交付的模样。
以及之后,他近乎失控的索取和缠绵。
那些瞬间,他眼里的情愫,真的全是假的吗?
真的只是失忆后一张白纸的依赖吗?
而她呢?
那些心跳加速,那些面红耳赤,那些意乱情迷时的回应……
也是假的吗?
“渺渺姐?”柳小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担忧,“你没事吧?怎么屋里没点灯?药煎好了,我先给娘端过去。”
云昭渺猛然回神,才发现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屋内一片昏暗。
“我没事。”她应了一声,站起身,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昏黄的光晕铺开,驱散了满室昏暗,也暂时驱散了心底那些纷乱的思绪。
她推门出去。
柳小荷正端着药碗往正屋走。
隔着门板,能听到柳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是耗尽了力气,听着让人揪心。
“娘,药来了。”柳小荷的声音带着哽咽。
云昭渺走过去,接过柳小荷手里的药碗:“我来吧,你去把晚饭热一热。”
柳小荷眼睛红红的,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云昭渺端着药碗走进正屋。
屋里弥漫着一股久病的苦涩味道。
柳婉靠坐在床头,脸色蜡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见云昭渺进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柳姨,喝药了。”云昭渺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药,吹凉,送到柳婉嘴边。
柳婉就着她的手,慢慢将药喝下。
“渺渺,”喝了几口,柳婉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苦了你了……还有小荷……”
“不苦。”云昭渺摇摇头,“是柳姨和小荷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处。”
柳婉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怜惜:“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要、要为自己打算……”
云昭渺垂下眼,一勺一勺,耐心地将药喂完。
“我知道,柳姨。您别操心,好好养病。”
伺候柳婉躺下,云昭渺端着空药碗出来。
柳小荷已经热好了简单的晚饭,一碟咸菜,几个杂面馒头,一锅稀粥。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
柳小荷情绪低落,不时侧耳听听正屋的动静。
“渺渺姐,”她忽然低声说,“娘的病……是不是真的好不了了?”
云昭渺夹咸菜的手顿了顿:“吴大夫尽力了。”
柳小荷的眼泪“啪嗒”掉进粥碗里:“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娘苦了一辈子,还没享过福……”
云昭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