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将茶盏往案上一搁,青瓷底与檀木碰撞出细碎的响。
红鲤刚掀起门帘,便被这声惊得缩了缩脖子:姑娘,今日西市菜价本是要报的——
先把昨日沈府送的帖子拿来。顾昭宁指尖叩着桌角,眼尾扫过窗台上那盆素心兰。
这花是前日柳夫人差人送来的,说是谢她在宴会上替沈府解围。
可她昨夜翻了三个时辰京都贵女往来名录,才知柳夫人的陪嫁嬷嬷原是林相府老仆。
红鲤应了声,从妆匣最底层取出个洒金帖子。
顾昭宁捏着帖子边缘,指腹触到烫金的字,突然用力一扯,锦缎封皮裂开道缝。
夹层里滑出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林婉,林相次女,及笄后由太后指婚给右卫将军嫡子,却在婚前三月突然染病,至今未出阁。
去把周妈妈请来。顾昭宁将碎纸片扔进炭盆,看火星子舔着墨迹化作灰。
周妈妈是侯府管采买的,上个月她特意让红鲤往周妈妈孙子的学堂送了两罐蜜饯——有些话,总比银钱更能撬开嘴。
周妈妈来的时候,袖中还沾着桂圆干的甜香。
她往门槛上一蹲,压低声音道:姑娘问林相府的事?
老身倒听说,林二姑娘房里的二等丫鬟,上月嫁去了太后宫里的张典膳家。她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还有沈大人那处,前儿往城外庄子送了十车炭——您说巧不巧,林相府的外庄子也在那片儿。
顾昭宁垂眸盯着自己的指甲。
那层染了凤仙花汁的蔻丹已褪了大半,露出底下泛青的甲床。
生母苏氏教她的看菜价知民生,如今倒成了刺探情报的利器——沈府多买的十车炭,够寻常人家烧三个月;林府丫鬟嫁的张典膳,管着御膳房的采买,正是能在饮食里动手脚的位置。
姑娘,大姑娘回府了!小桃的声音从院外撞进来。
顾昭宁抬头,正见苏婉儿扶着赵嬷嬷跨过月洞门。
她往日里最爱的蜜合色云锦裙皱成一团,鬓边的珍珠簪歪在耳后,眼尾还挂着道没擦净的泪痕,活像被雨打湿的雀儿。
昭宁妹妹。苏婉儿看见她,脚步顿了顿,指尖下意识去捂腰间的玉佩。
那是沈大人上月送她的定情信物,顾昭宁在宴会上见过——金丝缠玉的平安扣,此刻却被她捂得死紧,仿佛生怕被人抢了去。
姐姐这是...顾昭宁作势要扶,苏婉儿却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连带赵嬷嬷也退后半步。
赵嬷嬷的手始终按在苏婉儿腕间,顾昭宁瞥见那处有青紫色的指痕,像被人狠狠掐过。
不过是路上受了风。苏婉儿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累了,先回房。她走得极快,裙角扫过廊下的花盆,跌出几片残瓣。
顾昭宁盯着那瓣花,直到它滚进青砖缝里,才对红鲤使了个眼色:去前院说,大姑娘回来,厨房熬些桂圆红枣粥。
红鲤应着去了,顾昭宁却绕到西跨院的老槐树下。
这树比侯府还年长,枝桠间藏着个破鸟窝,正对着苏婉儿的绣楼。
她踩着树杈往上爬时,裙角勾住了枯枝,地扯下块布。
嬷嬷,我前日在沈府花园听见...苏婉儿的声音从窗缝里漏出来,带着哭腔,林婉说太后要她当皇后,还说...还说等事成了,靖远侯府的爵位要换人承袭。
赵嬷嬷倒抽口冷气:我的小祖宗,这话能往外说么?
前日沈大人差人来问你为何逃婚,老奴都替你圆谎说染了癔症——
癔症?苏婉儿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瓷片,嬷嬷你没看见林婉的镯子么?
和李公公说的那只一模一样!
她袖中还缠着红绸,就是...就是勒死账房先生的那根!
顾昭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树干。
前几日红鲤打听到,账房先生死时脖颈有勒痕,仵作却硬说是急病——原来那红绸,竟是杀人的凶器。
她听见苏婉儿抽噎着说:我若应了婚事,便是帮着他们害侯府。可我若不应...嬷嬷你闻见没?我房里有沉水香,和二夫人房里的一模一样。
沉水香!
顾昭宁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生母苏氏死前那晚,嫡母房里飘的正是这种香。
她记得很清楚,苏氏拉着她的手说守拙藏锋,可床头的药碗里,沉水香混着杏仁味,甜得发苦。
大姑娘,粥送来了!小桃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顾昭宁赶紧滑下树,落地时踩断根枯枝。
她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看见苏婉儿的绣楼窗户地关上,赵嬷嬷的影子在窗纸上晃了晃,像是在擦桌子。
回房时,月亮已经爬上东墙。
顾昭宁摸出袖中半块翡翠镯,狼头纹在掌心硌出红印。
她想起苏婉儿说的太后要林婉当皇后,想起萧承煜前日下朝时说的后宫若不安,朝局便如浮沙——原来太后的手,早从后宫伸到了前朝。
红鲤。她唤来丫鬟,明日去西市买些蜀锦,就说给大姑娘做新衣裳。
再让门房的张叔,把后门的狗链子松松。红鲤应着要退下,她又补了句:对了,把我那本《治家要略》找出来,我要再抄一遍。
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
窗外起了风,吹得竹帘作响,像是有人在敲窗。
顾昭宁望着案头那盆素心兰,突然想起林婉腕间的翡翠镯子——和这花的叶子一般绿,却比刀刃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