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石村陷入了沉睡,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划破寂静。苏家院子里,苏青松紧了紧身上那件用新布做的夹袄,手里握着一根削尖了的硬木长棍,靠坐在堂屋门后的阴影里,耳朵像猎犬般竖着,捕捉着院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这是他和大个子栓柱轮值守夜的第三晚了。
起初的两夜,紧张和兴奋让他几乎无法合眼,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跳加速,握着木棍的手心满是冷汗。但今夜,那种毛躁的感觉似乎沉淀了下去。他依然警惕,却能更清晰地分辨出哪些是夜枭的啼叫,哪些是风吹过茅草的簌簌声,哪些又是村里其他人家隐约的梦呓或翻身动静。
他想起了流放路上的惶恐无助,想起了刚到寒石村时面对荒芜的茫然,再对比现在,虽然暗处可能有危险,但他手里有棍子,身边有家人,心里有需要守护的东西。这种从被动承受命运,到主动握紧武器承担责任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在滋生着一种名为“力量”的东西。
后半夜,栓柱悄无声息地起来替换他。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如今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属于这个家的归属感和警惕。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地交接,苏青松低声说了句“西边墙根好像有野猫扒拉过,没大事”,栓柱点点头,接过位置,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融入了黑暗。
苏青松躺回通铺,却没有立刻睡着。白天在邻村老童生那里夸他肯下苦功,记性也好。他知道,光有力气不行,得像二叔那样有见识,像晚晚那样有主意,这个家才能立得更稳。他悄悄在黑暗中用手指在炕席上比划着那几个复杂的字,直到困意最终将他淹没。
第二天清晨,苏青松照旧早起,眼底带着血丝,精神却不见萎靡。他利落地帮着栓柱喂了牲口,又拿起斧头去劈柴。动作沉稳有力,不再是以前那个只凭一股蛮劲乱砍的少年。
苏明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吃早饭时,他状似随意地对苏明德说道:“三弟,一会儿你去看看王老蔫家那猪圈垒得怎么样了。青松,你跟我去把东头那块洼地的水渠再清一清,开春雪水多,别涝了苗。”
“哎,好!”苏青松立刻应下,几口扒完碗里的糊糊,就去准备铁锹。
去地里的路上,苏明远看似闲聊般问道:“青松,昨晚守夜,感觉如何?”
苏青松扛着铁锹,走在二叔身侧,认真回答:“头两天有点慌,现在好多了。能分清哪些声是正常的。就是……后半夜还是有点冷。”
苏明远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就习惯了。记住,守夜不光是防着坏人,也是练你的胆子和耐性。咱们庄稼人,有时候就得像这地里的石头,沉得住气。”
到了地头,那片洼地因为地势低,融化的雪水汇集,有些泥泞。苏青松不用二叔多说,挽起裤腿就下了泥地,挥动铁锹,开始清理堵塞水渠的淤泥和杂草。他动作麻利,下锹的位置和力道都恰到好处,不再是以前那个光会使蛮力、容易累得气喘吁吁的半大小子。
苏明远在一旁看着,心里越发欣慰。他拿起另一把铁锹,也下了地,一边干活一边似是无意地问道:“青松,要是……真遇上事,你怕不怕?”
苏青松动作顿了一下,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看向苏明远,眼神清澈而坚定:“二叔,怕肯定是有点怕。但我知道怕没用。咱家好不容易有了现在这样子,谁想来破坏,我……我跟他们拼了!”他握紧了手中的铁锹柄,指节有些发白。
苏明远看着他眼中那股混合着年轻气盛和守护信念的光芒,心中百感交集。他既心疼侄子过早地背负起这些,又为他这份担当感到骄傲。
“好小子!”苏明远重重拍了下他的后背,“有这股劲儿就行!不过记住,真有事,护住自己和你娘她们要紧,别傻乎乎地只知道往前冲。咱们是一家人,劲儿要往一处使。”
“嗯!我记住了,二叔!”苏青松用力点头。
傍晚,阿木又送来了一只野兔。趁着苏明远跟他低声交谈的功夫,苏青松主动走过去,对阿木说道:“阿木哥,你常在山里跑,眼神好。能不能……抽空教教我咋更好地看脚印,咋听远处的动静?”他知道,光靠守夜和一把子力气还不够,得多学些本事。
阿木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见少年眼神恳切认真,便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行。”
苏青松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晚饭后,他依旧雷打不动地拿出那本粗糙的草纸本子和秃毛笔,在油灯下,对照着老童生给他的《三字经》残页,一笔一划地练习。苏秀秀在一旁安静地做着绣活,偶尔抬头看看哥哥专注的侧脸,嘴角微微弯起。连赵氏都忍不住对李慧心低声道:“二嫂,你看青松,真是越来越像他二叔了,沉稳多了。”
李慧心看着儿子,眼中既有慈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更多的是欣慰。她知道,困境磨砺人,这个家,需要青松快点长大。
夜色再次降临,苏青松接替栓柱,开始了后半夜的守候。他依旧靠坐在门后,握着木棍,但脊背挺得更直,眼神在黑暗中更加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