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溪涧像一道蜒的伤疤，刻在山林腹地。王飞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在卵石间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每一步，左臂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后背被手榴弹震伤的地方也闷闷作痛。喉咙干得冒烟，带着血腥味的唾沫艰难地咽下，却如同石河砂摩擦。
小山东最后那声呐喊和随之而来的爆炸，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悲恸与愤怒是此刻支撑他不倒的唯一支柱。他不能停，停下就是辜负。
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亮，墨蓝褪成灰白，林间物体的轮廓逐渐清晰。这对王飞而言是致命的——黑暗是他最好的掩护，一旦完全天亮，他在这相对开阔的溪涧中将无所遁形。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他观察着溪涧两侧。一侧是较为平缓的斜坡，连接着他们之前遭遇伏击的区域，此刻肯定有日军活动。另一侧则陡峭许多，布满了嶙峋的岩石和茂密的灌木，难以攀爬，但也意味着更可能找到隐蔽的藏身点。
没有选择。
他向着陡峭的那一侧艰难靠近。右手抓住裸露的树根，脚尖寻找着岩石的缝隙，受伤的左臂只能虚扶着岩壁借力。每向上攀爬一步，都耗尽他巨大的气力，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滚落，滴进身下的溪涧。
就在他爬到一半，寻找下一个落脚点时，脚下的一块风化的岩石突然松脱！
“哗啦——”
碎石滚落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王飞心脏骤停，身体猛地贴紧岩壁，屏住呼吸。
下方溪涧远处，立刻传来了日军的呵斥和犬吠！
“那边有声音！”
“在溪涧上游方向！快！”
糟糕！
王飞不再犹豫，也顾不得隐蔽，用尽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向上猛爬。粗糙的岩石和荆棘划破了他的手掌和衣服，但他浑然不觉。
终于，他翻上了陡坡的边缘，滚进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丛中。他不敢停留，立刻向坡顶更深的林子里钻去。
身后，日军的叫嚷声和军犬的吠叫迅速逼近溪涧，并且沿着他刚才攀爬的路线追索上来。军犬显然已经捕捉到了他新鲜的气味和血迹。
“血迹！他往上跑了！”
“追！他受伤跑不远！”
王飞在林中狂奔，但速度因为伤势和体力不支而大打折扣。他能听到追兵就在后面几十米的地方，甚至能听到军犬兴奋的喘息声。
这样跑下去，迟早会被追上！
他的目光急速扫视，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空地中央，赫然躺着一棵不知何时被雷击或风吹倒的巨大枯树，树干中空，腐烂的木质形成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大小刚好能容一人钻入。
赌一把！
王飞冲到枯树旁，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树洞内部空间狭小，弥漫着浓重的腐朽和霉菌的气味，底部积着潮湿的落叶。他蜷缩起身子，尽量缩进最深的阴影里，右手紧握着匕首，左手勉强捂住口鼻，减缓呼吸。
几乎在他藏好的同时，追兵赶到了空地上。
“气味到这里很浓！”
“分散搜索！他肯定就在附近！”
日军士兵的皮靴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就在树洞外响起。军犬在空地上来回奔跑，发出困惑的呜咽声——气味线索在这里变得复杂而集中。
一名士兵甚至用刺刀捅了捅枯树旁边的灌木丛。
王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紧绷，准备着最后时刻的搏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外面的搜索持续了几分钟。军犬似乎无法准确判断气味源头，可能在枯树旁打转，但并未直接指向树洞。
“会不会躲进树洞里了？”一个声音说道。
王飞的呼吸几乎停止。
另一名士兵走近了些，脚步声停在树洞外。王飞能透过木头的缝隙，看到外面晃动的人影和刺刀的寒光。
那士兵似乎低头看了看黑黢黢的树洞，用刺刀往里捅了捅！锋利的刀尖擦着王飞的腿边刺入腐烂的木头，带出一股更浓的霉味。
王飞死死咬住牙，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抑到了极致。
刺刀抽了回去。
“里面都是烂木头和虫子，藏不了人。”那士兵嫌弃地说道，“估计是爬到树上去了，或者往更深的地方跑了。”
“继续追！别让他喘过气来！”
脚步声和犬吠声渐渐远去，向着林子更深处的方向追去。
树洞内，王飞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过了许久，直到外面彻底没有了声音，他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松了半口气。
他赌赢了。这腐朽的气息和狭窄的空间，暂时骗过了敌人。
但他知道，这里并不安全。日军一旦在附近搜索无果，很可能会回头进行更彻底的排查。
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喘息时间，处理伤口，恢复一点体力。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检查左臂的伤口。鲜血已经将破烂的袖子浸透板结。他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条，用牙齿配合右手，艰难地进行包扎。每一下动作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冷汗浸湿了全身。
包扎完毕，他靠在潮湿腐烂的树壁上，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
不能睡！睡了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利用疼痛刺激神经。从贴身口袋里摸出最后一点压缩干粮碎末，混着唾液，一点点咽下。干涸的喉咙得到些许滋润，胃里也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树洞外，天色已经大亮，林间鸟儿开始鸣叫，仿佛昨夜和凌晨的血腥猎杀从未发生。
王飞透过缝隙，看着那一方逐渐明亮的天空，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他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