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的密室深藏在地下,昏黄的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身着朝服的官员,仔细看去,竟大多是六部要员。空气闷热而凝重,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息。
定国公与安王端坐上位,面色阴沉。一位络腮胡的武将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这黄毛丫头未免太过狠辣!那么多朝廷大员,说杀就杀,说抄家就抄家,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正是!旁边一个瘦高文官激动地挥舞着衣袖,今日在金銮殿上,她连老丞相都敢动,明日岂不是要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烛火忽明忽暗,映照出众人脸上复杂的神情。有人咬牙切齿,有人目光闪烁,还有人不住地擦拭额角的冷汗。
一个一直沉默的中年官员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诸位可曾想过,她一个六岁稚童,为何能有如此魄力?背后怕是另有高人指点。
管她有没有高人!络腮胡武将愤然起身,咱们在朝为官多年,岂能任由一个小丫头摆布?
安王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忽然冷笑一声:今日她敢动户部、兵部,明日就轮到你们吏部、工部。等到六部尽数落入她手,诸位觉得,这朝堂上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得众人鸦雀无声。烛火噼啪作响,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定国公缓缓抬眼,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既然她要做这个恶人,那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闻烛火噼啪作响。角落里,一个始终沉默的青衣官员忽然轻笑一声,指尖轻叩茶盏:诸位大人何必自乱阵脚?不过是个稚龄小儿,纵有通天手段,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刘侍郎此言差矣。安王摩挲着玉扳指,眼底寒光乍现,今日她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斩杀二部大员,明日就敢血洗这密室。依本王看......
报——密室石门突然开启,一个黑衣人影闪入,单膝跪地,太后刚刚传来消息,此刻公主正在御花园宴请苏大虎莫子琪以及死而复生的老丞相。
什么?!络腮胡武将猛地站起,铠甲铮铮作响,那黄口小儿竟真敢......
定国公抬手制止,枯瘦的手指在烛光下泛着青白:监察司......好一个监察司。他缓缓起身,阴影笼罩了半张脸庞,既然她要查,那便让她查个明白。
角落里一直闭目养神的白发老臣忽然睁眼:国公的意思是?
传令下去。定国公声音低沉如古井,所有账册今夜子时前尽数焚毁,涉事人员立即离京。至于那些不干不净的银钱......他指尖轻点舆图上标注的几处港口,全部走海路,运往那边。
安王皱眉:舅舅,这是不是太......
太什么?定国公冷笑,难道要等着那丫头带着禁军来抄你的王府?他环视众人,目光如刀,诸位若是惜命,就按我说的做。若是不愿......他袖中寒光一闪,一柄短刃已没入桌案,这便是下场。
烛火剧烈摇曳,将众人惊惶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密室外忽然传来更漏声,子时将至。
密室外的古树枝桠间,一道墨色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碧落屏息凝神,指尖的炭笔在绢帛上飞速游走,将密室内的密谋尽数记录。待最后一人离去,她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干,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寝殿内,我辗转反侧,睡意全无。彼岸侍立在床畔,烛光在她欲言又止的脸上跳跃。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翻了个身,面朝她。
公主还是该好生歇息,彼岸轻声道,有些事......急不来的。
我明白。我坐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冯嬷嬷那边,可问出什么了?
彼岸面露难色:她始终咬死并无任何目的。
并无目的?我冷笑一声,好一个别无目的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我眼底寒光凛冽。
所有关于我娘的流言,都是经她之口传出。我娘自定国侯府的宴会后便闭门不出,那定国侯夫人是如何得知她有了身孕?我攥紧被角,指节发白,还有,我娘回府后,镇国公府门禁森严,并无外人出入,那份所谓的通敌书信,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祖父房中?
彼岸垂首不语,烛光在她颤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丈夫刘管家眼下动不得,难道我还动不了她一介妇人么?我掀被下床,赤足踏在冰凉的金砖上,传我的话,若明日拂晓前再问不出实话,就请她尝尝阎罗殿新研制的真心散
彼岸猛地抬头:公主,那药性猛烈,怕是......
怕什么?我转身凝视窗外沉沉的夜色,比起我娘受的苦,这又算得了什么?
“睡不着了,”我掀开锦被起身,“陪我去园中走走。”话到一半忽又顿住,转头看向彼岸,“等等……你那里可有能致人产生幻觉的药物?”
“有的,公主。”彼岸从容地从腰间绣囊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双手奉上。瓶身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接过玉瓶,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瓶身,轻声唤道:“孟婆。”
门扉无声开启,孟婆如鬼魅般悄然而入。
“你的轻功如何?”
“不及碧落姐姐,但在阎罗殿中排行第二。”
“去把这药下在那老妖婆身上。”我将玉瓶递过去。
“遵命。”孟婆先行一步离去。
“彼岸,更衣。”我展开双臂,任她为我系上衣带,“我们去太后寝宫走走。”
“是,大小姐。”
月色如水,洒在寂静的宫道上。我们二人隐在廊柱的阴影里,朝着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悄无声息地行去。
彼岸的轻功确实了得,背着我依然能在宫檐上纵跃如飞。夜风掠过耳畔,带着几分凉意。
这皇宫的守卫未免太松懈了,我忍不住撇嘴,我们这般在屋顶穿梭,竟无人阻拦。
彼岸轻笑:宫中主子本就稀少,六岁孩童更是只有公主一位。侍卫们单凭身形与衣着便能认出您来。今日您在朝堂上雷厉风行,他们即便有心,也断不敢阻拦您办事。
我不由失笑——这丫头倒是会说话,马屁拍得不着痕迹又恰到好处。
说话间,太后寝宫已近在眼前。我们悄无声息地落在殿顶,透过琉璃瓦的缝隙向下望去。
殿内烛火摇曳,只见太后披头散发地坐在镜前,正对镜中的自己痴痴发笑。她忽然伸手抚摸着镜面,声音嘶哑:姐姐,你看我这凤冠可还漂亮?
她猛地将凤冠扯下,狠狠掷在地上:都是我的!这后位是我的!太子也是我的!
接着她又扑到梳妆台前,抓起胭脂水粉往脸上乱抹:陛下您看,臣妾比那疯女人美多了对不对?
彼岸在我耳边低语:药效发作了。
太后突然蜷缩在角落,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别来找我......不是我推你下水的......是你自己失足......
她时而癫狂大笑,时而痛哭流涕,最后竟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袖:火!好大的火!镇国公府着火了!哈哈哈......
我静静地看着她在殿内发疯,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今夜,就让她好好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我往彼岸温暖的怀里缩了缩,夜风确实带着几分寒意。她口中的疯女人,该不会是宸妃吧?
彼岸轻轻摇头:宫闱旧事,奴婢不甚清楚。公主,夜已深了,不如先回去歇息?
嗯,回吧。
就在我们转身欲离去的刹那,殿内突然传来太后凄厉的哀嚎: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碗鸡汤里的毒......是哥哥给我的!他说只要疯女人死了,我就能稳坐后位!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
太后此时已经瘫倒在地,双手死死揪着衣襟,仿佛在与无形的鬼魂抗争:陛下饶命!臣妾知错了!可谁让您眼里只有宸妃那个疯女人?连看都不愿多看臣妾一眼......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怨毒:还有那个陆染溪!凭什么能够成为太子妃,连弘儿都对她另眼相看!我不过是在定国公府的宴席上做了点手脚,让她身败名裂而已......
彼岸明显感觉到我的身子一僵。
太后忽然又哭笑起来,像个疯癫的孩童般蜷缩着身子:可是陛下……最后还不是咱们弘儿渔翁得利……不,他不是我儿子,哈哈哈他是我儿子……他是我儿子但他不是太子了……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涕泪纵横的脸上,那模样既可怜又可憎。
走吧。我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彼岸背着我跃下屋檐,太后的呓语渐渐消散在夜风中。这一夜,我听到了太多不该听的秘密……
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将细碎的金辉洒满寝殿。我在窗外雀鸟的啁啾声中悠悠转醒,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彼岸闻声快步上前,轻手轻脚地挽起帷帐:公主醒了。
我那两位爹爹呢?我揉着惺忪睡眼问道。
皇上与季老爷一早就上朝去了。彼岸抿唇一笑,皇上特意嘱咐,让公主好生歇着,说是两位父亲该学着为您分忧了。
我闻言莞尔,心中泛起暖意。能见到这两位爹爹渐渐担起责任,倒也不枉我昨日那一番苦心。真要感谢前世闲暇时翻阅的那些宫斗小说,对付这些后宅阴私,如今可谓是得心应手。
心情愉悦,早膳时竟比平日多用了两碗粥。
对了,我舅舅可在?我放下银箸问道。
彼岸朝窗外瞥了一眼,掩口轻笑:舅老爷正在黄泉规矩呢。
我讶然,舅舅还在每日揍他?
可不是嘛。彼岸替我斟了杯花茶,公主回京后一直不得闲陪伴舅老爷,他未得您新的指令,自然还是按着先前的吩咐,每日准时黄泉两回。
我无奈扶额:倒是我的疏忽了。快去请舅舅过来。
不多时,满头大汗的陆安炀便跟着彼岸进来,身后亦步亦趋的黄泉依旧是鼻青脸肿的模样。
舅舅。我柔声唤道。
嫣儿!陆安炀眼睛一亮,像个孩子般雀跃地凑到跟前。
可用过早膳了?
陆安炀委屈地揉着肚子:又饿了。
我笑着招手:来,再陪我用些。待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他歪着头,满脸天真。
回家看看。
家是什么?好吃吗?
家里有很多好吃的,不过现在我们暂时回不去,只能在外头看看。
陆安炀拍手笑道,嫣儿说去哪就去哪!
我转而对彼岸吩咐:你去打听一下,当年镇国公一家的遗骨安置在何处?
奴婢知道。彼岸神色一黯,当年那昏君不许任何人收殓陆家尸骨,也不准祭奠。后来季老爷暗中买下一处山庄,将陆家英灵妥善安葬了。
原来如此。我轻叹一声,去备些香烛纸钱吧。
待彼岸退下,我看向始终垂首侍立的黄泉:舅舅,往后不必再黄泉了。
谁知黄泉竟一声跪倒在地,急声道:公主三思!
我挑眉讶异:怎么还有求着挨揍的?
启禀公主,黄泉抬起头,青紫交加的脸上竟带着几分兴奋,这些时日经舅老爷指点,属下的武功精进不少,如今已能接下十招了。求公主恩准继续!
我瞧着他又期待又惶恐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随你们吧。若是受不住了,记得来寻我。
黄泉如蒙大赦,连连叩首:谢公主恩典!
陆安炀在一旁咧着嘴笑,伸手拍了拍黄泉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这画面瞧着既荒唐,又莫名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