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北堂弘拖着那杆染血的长枪,枪尖在冰冷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肥胖的脸上堆满了扭曲的快意。他带着胜利者的狂妄一字一句的说道:“大雍自先皇开国以来,就留下个规矩,或者说……是个诅咒。”北堂弘眯着眼睛,仿佛在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语气却带着刻意的渲染,“当年的无忧国师慕白夜观天象,曾留下预言:若皇后产下双生子,龙气分流,必致兄弟阋墙,江山倾覆,有灭国之风险!”
他嘿嘿笑了两声,目光扫过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的北堂少彦。“所以啊,当年先皇后——咱们尊贵的母后——果然不幸诞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婴。这可把咱们的父皇吓坏了,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怎么能毁在这等‘不祥’之事上?”北堂弘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父皇当即就下令,溺毙其中一个,以保江山太平。”
北堂弘得意的笑容下藏着一丝被杀,“可咱们的母后,终究是慈母心肠,哪里舍得?”他语调夸张,充满了嘲讽,“她来了招偷梁换柱,让自己那位手握重兵的亲哥哥,当时的定国侯,偷偷将那个‘不祥’的孩子抱出宫去,对外只说是侯夫人所出,最后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定国侯世子。”
北堂少彦的呼吸猛地一窒,眼中掀起惊涛骇浪。定国侯……那个从小待他亲厚、在朝中力挺他的定国侯……竟然……
北堂弘欣赏着北堂少彦脸上的震惊,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这之后嘛,过了三年太平日子。父皇御驾亲征,带着战功赫赫的镇国公陆正峰,一举踏平了西北那个国力正盛、以神秘血脉和异能着称的无忧国。啧啧,那可是场硬仗。”
“灭国之后,父皇看上了无忧国那位号称‘草原明珠’的公主,本想带回宫封个妃,也算彰显我大雍气度。可惜啊可惜……”北堂弘摊摊手,一脸惋惜,“那时候朝堂是定国侯一家独大,他们坚决反对纳敌国公主为妃,怕滋生事端。父皇无奈,只能作罢,时间一长,恐怕他自己都忘了,后宫角落里还藏着这么一位亡国公主。”
他的声音变得阴冷:“在咱们那位母后的‘悉心照料’下,堂堂一国公主,最后沦为了浣衣局里连最低等宫女都可以欺辱的洗脚婢!还真是……造化弄人啊,皇兄,你说是不是?”
北堂少彦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泛白。他幼年时与母亲在冷宫偏院里饥寒交迫、受尽白眼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也是她自己争气,”北堂弘的语气变得暧昧而恶意,“不知怎么的,竟在父皇某次酒醉后一时兴起的宠幸下,怀上了龙种。十月怀胎,生下了你——咱们的九皇子,北堂少彦。”
他踱步到北堂少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惜啊,一个失势的亡国公主,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过得那叫一个凄惨!缺衣少食那是家常便饭,冬日里炭火都没有一盆,能不能活下来,全看老天爷赏不赏脸……这些,九皇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北堂弘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充满了报复性的快感。“而那个被偷偷养在宫外、顶着定国世子名头的双生子,却享尽了荣华富贵,甚至……”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扫向我,扫过季泽安,最后落回北堂少彦惨白的脸上,“……甚至后来,还能以另一种身份,一步步接近权力的中心,布下今天这个局。九皇弟,你猜,他是谁呢?”
北堂少彦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在安王——或者说,顶着安王名号的那张脸上。震惊过后,一种冰冷的、抽丝剥茧般的锐利在他眼底凝聚。他忽略了那肥硕的身躯,只紧紧盯着那双眼睛,那张脸背后透出的、绝不属于他那个庸碌贪婪皇弟的神韵。
“你不是北堂弘。”北堂少彦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揭开恐怖真相的寒意,“你是早该在十八年前就被处死的先太子……北堂默。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愚弄的悚然。一个早已被历史尘埃掩埋、被父皇亲自下旨鸩杀的人,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今日兵临城下、颠覆他江山的叛王?
北堂默闻言,脸上那志得意满的狞笑微微一滞,随即化为更深、更诡异的玩味,他并未直接否认。
就在这片死寂的震惊中,我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最核心的荒谬:
“不奇怪。他们本是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也不见得有多稀奇。”我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北堂默,又落回北堂少彦惨白的脸上,“偷梁换柱而已。”
北堂默猛地将目光投向我,那双隐藏在肥肉缝隙里的眼睛迸射出惊人的亮光。他手中的长枪一抬,冰冷的枪尖轻佻地挑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对上他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
“啧啧啧,”他咂着嘴,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一种变态的赞赏,“小丫头,你比起你娘那个空有美貌、却蠢得可怜的女人来说,真是聪明得让人惊喜。”
我猛地别开头,挣脱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胃里一阵翻腾。真相一层层剥开,露出的尽是腐臭与不堪。我娘的人生,甚至比我所以为的,更加悲惨和可笑。
“把话说完!”季泽安厉声喝道,长剑一抖,剑尖精准地挑开北堂默抵在我下颌的枪尖,发出“铮”的一声锐响。他护在我身前,眼中是对北堂默毫不掩饰的杀意与厌恶。
北堂默被挑开了枪,也不恼怒,反而嘿嘿笑了起来。
季泽安的目光扫过沉默立于北堂默身后的暗夜,嘴角忽然扯出一丝极淡、极冷,却又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意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北堂默将季泽安这细微的反应收入眼底,肥胖的脸上笑容更深,也更令人捉摸不透。他拖长了语调,如同戏台上的丑角,准备揭晓最后、也是最致命的谜底:
“好吧,既然看戏的都等不及了……”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环视全场,最终定格在北堂少彦身上。
“我的好皇弟,你猜得没错,我不是北堂弘那个废物。至于我是怎么从一杯鸩酒下活过来的……正如这位美人说的一般。若不是有你的求情,我如何能从定国侯世子名正言顺的变成先皇钦定的安王呢?安王安王,这老不死的临死了都希望我安分守己,我偏不如他意。”
“哦,对了,皇弟,”北堂默仿佛刚想起什么,用枪尖指了指一直沉默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容貌酷似北堂少彦与陆染溪的少年,语气轻飘得像是在介绍一件物品:
“还没给你介绍。这是你的好儿子,也是我的好外甥。当年陆染溪生下的其实是双生子,而孩子……根本没死。养在侯府,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不是吗?”
“你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我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北堂默那即将继续的、充满恶意的叙述。
北堂默肥胖的身躯明显一僵,脸上的戏谑和得意瞬间凝固,转化为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诧。他显然没料到,我竟能如此迅速地看穿他庞大阴谋中最核心的一步棋。
然而,季泽安的耐心早已被漫长的仇恨和此刻的悬疑消耗殆尽。他猛地大步上前,手中长剑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尖已然死死抵在北堂默的心口,只要再进一分,便能刺穿那华服与肥肉,直达心脏。
“我只想知道!”季泽安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嘶哑扭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呕出的血,“当年染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你!当年也是你调换了染溪,然后将她囚禁了十年之久?!是不是?!回答我!”
“什么?!”一旁的北堂少彦如遭雷击,猛地转头看向我,眼神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不敢置信的希冀光芒。染溪…还活着?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肯定的答案。
但我只能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如果冯嬷嬷所言是真相的碎片,如果北堂默的阴谋早已编织了十几年,那我那可怜的母亲……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北堂少彦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碎裂成一片死灰。
“啧啧啧……”北堂默被剑尖抵着要害,却仿佛毫不在意,甚至还有闲心咂嘴,“别慌嘛,季首富,听故事最忌心浮气躁。要一点一点,细细品味才对。”他故作轻松地扭了扭脖子,肥肉堆叠。
“唉,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一拍脑门,“哦哦哦哦,想起来了!说到那年冬天,我们尊贵的九皇子,为了给他那个亡国公主的娘换点过冬的吃食和炭火,偷偷溜出皇宫,像只小老鼠一样,在街边贩卖他娘没日没夜绣出来的帕子!”
北堂默的声音充满了刻薄的嘲弄:“也就是那一天,他狗命真好!居然结识了镇国公府的千金陆染溪,还有你——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季泽安。”
他的目光在季泽安和北堂少彦之间来回扫视,如同毒蛇吐信:“咱也不知道陆染溪到底是哪只眼睛瞎了,竟然对那个浑身没有二两肉、脏兮兮像个小乞丐的北堂少彦一见钟情,难以自拔!而你,季泽安,你这个痴情种,为了帮你心爱的女人守护她那可笑的爱情,竟然又出钱又出力,帮他母子度过难关,甚至…帮他暗中积蓄力量!”
北堂默的语气骤然变得阴冷怨毒,积压了数十年的嫉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你知道吗?当时身为太子的我,有多恨?!凭什么?!凭什么他北堂少彦狗命那么好?!能得镇国公府的支持,能得你季泽安和无忧国旧部的暗中辅佐?!从而有了与我一争高低的底气!多年以后,更是毫无征兆的立你为太子。我扪心自问,我自登太子之位,从无过错,凭什么,凭什么无缘无故就卸了我的太子之位。凭什么你北堂少彦的狗命那么好?”
他猛地看向北堂少彦,眼中是疯狂的杀意:“你知道吗我有多恨!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
北堂少彦迎着那疯狂的目光,胸膛剧烈起伏,一个被刻意遗忘、却又始终盘旋在心底最深处的可怕猜测终于脱口而出:
“所以……你选择弑父。”他的声音因巨大的愤怒和悲痛而颤抖,“这就是当年父皇突然暴毙……你毒杀父皇的真正原因!”
“是又如何?”北堂墨嗤笑一声,语气轻佻得仿佛在谈论天气,而非弑父篡位这等滔天大罪。“我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这大雍的万里江山,生来就该是我的!谁想染指,谁就得死!”
“哈哈哈……”北堂少彦闻言,竟发出一阵凄苦至极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悲凉。他想起父皇弥留之际,自己竟还天真地跪在榻前,苦苦哀求父皇看在血脉亲情上,恢复那位“受尽委屈”的定国侯世子的皇子身份,让他认祖归宗……现在想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竟在为一个处心积虑要自己性命、毒杀自己父亲的仇人求情!
“别顾左右而言他!”季泽安的耐心彻底耗尽,他眼中只有对陆染溪的执念,对真相的疯狂渴求。他手腕猛地用力,长剑剑尖瞬间刺入北堂墨心口的锦袍,一抹鲜红立刻浸染开来!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更深刺入的刹那——
“叮!”
一枚淬着幽蓝寒光的细小暗器破空而来,精准地击打在季泽安的剑身之上,力道之大,震得他虎口发麻,长剑被迫荡开!
出手的,正是始终沉默如影子般立在北堂墨身后的——残夜!
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缓缓收回了发出暗器的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冷地锁定着季泽安,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终于露出了獠牙。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隐匿的忠诚,而是冰冷的、择人而噬的杀意。
季泽安被迫后退一步,持剑的手臂微微发麻,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暗夜,又看向嘴角噙着得意冷笑的北堂墨。
这条他安插在北堂弘身边、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暗棋,这条他寄予厚望、以为能关键时刻反戈一击的“忠犬”……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护住了他的死敌!
原来,这条狗,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伪装,蜕变成了真正吃人的狼!他早已被北堂弘收买,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季泽安的人!
北堂墨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刺破的衣襟,仿佛只是拂去一点灰尘。他看着季泽安脸上的震惊和愤怒,笑容越发猖狂。
“季泽安,你以为就你会安插棋子吗?”他阴恻恻地笑道,“现在,可以安静听我把定国侯府那场好戏……讲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