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万灵盟新筑的竹楼里飘着浓浓的药香。
凤知微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抚过腕间那圈暗金劫环。
劫环表面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像被沸水烫过的陶釉，每道裂痕里都渗出极淡的血珠——那是愿火反噬的痕迹。
阿微。沧夜端着药碗走近，玄色广袖扫过她垂落的发丝，雾隐说你昨日咳了三次血，今日不许再动气。他伸手试了试药温，又添了句，若你执意要见他们......
我知道。凤知微抬眼，见他眼底泛着青黑，便知这夜他又守着自己运功逼毒。
她伸手勾住他的小指晃了晃，放心，我不是要吵架。
竹帘被风掀起一角，地鼾·磐的身影先挤了进来。
这位足有两丈高的大地熊王此刻缩着肩，像只被雨淋湿的熊崽，怀里还揣着个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小布包。
他身后跟着灰羽长老，雷鹰族特有的银灰羽冠蔫蔫垂着，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画纸——正是凤知微去年救雷鹰幼崽时，被他偷偷画下的侧影。
最后进门的雾隐·遁倒是从容，龟甲上沾着晨露，每一步都走得稳稳的。
都坐吧。凤知微指了指榻前的蒲团。
地鼾刚要跪，被她轻轻摇头止住，不用行那些虚礼。
竹楼里静得能听见药罐咕嘟冒泡的声响。
凤知微望着三人紧绷的后背，忽然笑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我要算账？
属下......地鼾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颤抖着解开布包，露出块泛着幽光的深褐色泥块，这是涅盘泥碎片。
前日去极北冰原，我......我偷了神尊藏在冰窟里的东西。他重重捶了下胸口，熊皮护心镜发出闷响，当年神尊拿熊族老幼要挟我监视你，我......我还偷偷往你茶里下过软骨散......
那茶里的软骨散，被我换成了补气血的参须。凤知微的声音很轻，你妻子的寒症，上个月我让墨七送了十斤承露草根须。
地鼾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透。
他想起前日族中传来的信——妻子喝了药后，竟能自己下地走两步了。
这个在战场杀过百兽的熊王，此刻像个孩子般捂住脸，肩头剧烈起伏。
灰羽长老突然站起，羽冠上的银铃叮铃作响。
他将那张画纸轻轻放在案上，画中少女垂眸捣药，发间别着朵小蓝花，正是凤知微最常戴的那种。那日神尊要我交出你的画像，说要算你祸乱万灵的罪。他的尾羽不自主地收拢，我藏在了雷鹰族圣树的树洞里。
凤知微拿起画纸，见背面还歪歪扭扭写着行小字：凤医女救小鹰时，像光。她抬头时，灰羽正局促地用翅膀尖蹭着竹席，耳尖泛红：我......我从前总说妖类当守妖道，可你治好了被雷劈伤的老鹰，救了中邪的幼崽......他突然跪下来，羽冠触到地面，是我蠢，总把天规当枷锁，忘了人心才是活的。
起来。凤知微伸手要扶，却被沧夜抢先一步托住她发虚的腰。
她转而对灰羽笑道，这画我收着，以后挂在万灵盟的医馆里。
最后，她望向始终静坐的雾隐·遁：龟仙前辈，你早看出我在等今天，对么？
雾隐的龟甲泛起暖光，胡须随笑意轻颤：老龟观过万灵心，却没见过你这样的——明明能把所有人的命锁在劫环里，偏要拿真心换真心。他指了指凤知微腕间的劫环，你今日要做的事，比杀十个神尊都难。
凤知微低头，指尖按在劫环的裂痕上。
她能清晰感知到，这圈伴随她重生而来的契约，此刻正像活物般蜷缩着，抗拒着即将到来的断裂。前世我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所以总觉得，人心要绑着才安全。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后来我发现......她抬眼望向地鼾泛红的眼尾、灰羽紧绷的翅膀、雾隐温和的目光，被绳子捆住的，从来不是真心。
劫环突然发出尖锐的嗡鸣。
凤知微咬着唇，指尖渗出的血滴在劫环上，烫得金属发出嗤响。
沧夜的手瞬间扣住她的手腕，黑焰在掌心翻涌着要替她承受反噬，却被她轻轻摇头止住。
这是我该过的关。她对他笑，眼底有星子在闪，你说过，要陪我织一片新的天。
现在，该我学会松开手了。
脆响在寂静中炸开。
劫环裂成九片金蝶，绕着众人飞了三圈，最终消散在晨雾里。
凤知微猛地咳出一口血，却笑得更甜：从今天起，万灵盟里没有被绑着的人她望向地鼾，熊王要带族里的人去极北采冰蚕？
我给你备了防雪盲的药。又看向灰羽，雷鹰族的迁徙路线，下个月我和你一起看星图。最后转向雾隐，万兽天图的下一卷，是不是该交给能真心待它们的人了？
地鼾突然站起身，熊族特有的轰鸣声震得竹楼轻晃：凤姑娘！
熊族上下三百口，往后不用你绑，也跟着你！
灰羽展开翅膀，银灰色的羽毛在晨光里泛着金边：雷鹰族愿做万灵盟的信鸽，哪里有需要救的人，我们就飞到哪里！
雾隐·遁的龟甲完全展开，万兽天图从甲中飘出，无数异兽虚影绕着凤知微盘旋，发出清越的嘶鸣。
他抚须而笑：老龟守着这图三千年，今日才懂——最好的护图人，是能让万灵自己选择归处的。
凤知微靠在沧夜怀里，看着三人眼底的光，突然觉得心口那道旧伤没那么疼了。
她感知里，有温暖的力量正从三人身上涌来，不是被契约绑定的顺从，而是自愿的、滚烫的、像春潮般的信任。
看见没？她仰头对沧夜低语，这才是我要的——不是用锁链捆住命，是用真心连起魂。
沧夜低头，吻去她唇边的血。
他的掌心覆在她心口，能清晰感受到那里跳动的，不再是孤军奋战的孤独，而是千万人心的共鸣。我的药。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哽咽，你总是能给我最意想不到的惊喜。
晨雾散尽时，竹楼外传来喧闹。
阿九举着药锄跑进来，百里抱着新抄的《万灵医典》，盲琴妪的琴声裹着花香飘进来——是山脚下的百姓又送了新晒的药草，是被救过的孩童提着竹篮来送野果，是万灵盟的旗子在风里猎猎作响，上面二字，正泛着暖金的光。
凤知微望着这一切，忽然轻声说：我不帮你们了，你们走吧。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做你们想做的事。她的笑像穿过云层的太阳，但记住——万灵盟的门永远开着。
当你们累了、病了、或是想找人说说话......她张开双臂，这里有药，有酒，有愿意陪你们一起等天亮的人。
地鼾抹了把脸，扛起涅盘泥碎片大步往外走：我这就回熊族，把承露草种在圣山冰泉边！
灰羽振翅而起，银铃般的声音回荡在天际：我去雷鹰族，把凤医女的画挂在议事厅最显眼的位置！
雾隐·遁慢悠悠收拾着龟甲：老龟去趟万兽林，把天图的秘密说给那些憋了千年的老兽听。
竹楼里只剩凤知微和沧夜时，她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魔尊大人，我好像有点累。
沧夜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里间的软榻，睡吧。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守着你。
凤知微闭眼前，看见识海活典自动翻到新的一页。
鎏金小字在光中流转，写着：医道至境，是解去所有枷锁，让万灵自己选择向光的方向。
而在更深处，她感知到劫环消散的位置，有簇极小的火苗正在跳动——那是愿火的种子，正在千万人心的浇灌下，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