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在苍穹翻涌成墨金色旋涡,似要将整片魔域重新揉碎进混沌。
莲台悬浮的裂谷里,魔民们的哭嚎撞在山壁上又弹回来,混着蚀德花残根崩解的噼啪声,像团乱麻绞在人耳里。
有个抱孩子的妇人突然瘫坐在地,怀里的婴孩被雷声惊得直打颤,她却望着莲台上那道苍白身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归火之主……您醒醒啊……”
小痂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莲灯木柄里。
他跪坐在莲台边缘,沾着泥的额头重重磕在石面上,莲灯里的火苗被他的抽噎震得摇晃,却始终没灭:“阿姐说过,莲灯引光开,光开就不怕黑。”他突然抬起脸,泪痕在满是灰垢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朝着天际嘶声喊,“你们劈啊!劈死我,别劈她!”
暗喉的断杖深深插进地里。
他站在跪伏的魔民最前端,单眼映着雷云的光,颈间那道拔符钉留下的血痕还在渗血。
三十年来他跪惯了旧神的骨像,此刻却挺直脊梁,祭袍被风灌得猎猎作响:“所谓净世,不过是神殿怕有人抢了他们的天威!”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朵刚用莲息烙下的黑莲印记,“要灭魔族,先踏过我这把老骨头!”
第一道雷霆终于落下。
金纹游走的雷柱裹着劈裂天地的气势,直取莲台核心——那里正盘膝坐着沧夜,凤知微被他护在膝头,眼睫上的血珠还未干涸。
“微儿!”沧夜喉间溢出破碎的低唤,腾蛇虚影骤然暴涨,赤金火焰裹着本源之力凝成屏障。
可那雷威竟比他千年前渡的魔劫更凶三分,屏障刚触到雷光便发出刺耳鸣响,裂纹蛛网般蔓延。
就在雷柱即将穿透屏障的刹那,凤知微胸口忽的泛起幽光。
一枚半透明符印浮现在她锁骨下方,像片被水浸过的蝴蝶骨,正是当年她为救沧夜强行缔结的“醒梦契约”残痕。
符印轻颤着与沧夜眉心的魔纹共鸣,一缕极细的血线从他唇间溢出——那是心头血被契约牵引,顺着虚空钻进雷柱。
雷霆偏了三寸。
地动山摇间,雷火劈进腐心脉最深处,正撞在蚀德花最后一颗毒核上。
紫黑色的毒雾刚腾起半尺,便被黑莲散出的净化之力裹住,如飞蛾扑火般被第九片花瓣吸收。
莲台光晕骤亮,那片曾蜷曲的花瓣缓缓舒展,露出内里流转的星芒。
“看!莲花又开了!”有魔民颤抖着指向天空。
原本跪伏的人群里泛起细碎的抽气声。
老妇把脸埋进新翻的泥土里,闻到了青草芽的腥甜;少年魔兵摸向自己曾经溃烂的右臂,那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新皮。
第二道雷紧接着劈下。
这次莲台表面自动浮起暗纹,如活物般游走着将雷柱缠住。
暗纹是凤知微昏迷前最后一刻,用识海活典里的禁忌之术推演的“逆劫阵”——她早算出神殿不会容魔土新生,便以九莲为基,将蚀德花的毒、腐心脉的怨、甚至沧夜的魔焰,全炼进了这张网里。
雷霆被阵纹撕成金蛇,每道蛇鳞都迸出细碎光屑,落进魔土便化作露珠,沾在草叶上便凝成冰晶。
老驼铃的传讯符突然在裂谷上空炸开,他苍老的声音裹着北境风雪撞进来:“万兽天图动了!火线顺着地脉往南窜,她在借天雷养地脉!”
第三道、第四道……雷柱接二连三砸下,却一道比一道弱。
到第七道时,原本能劈碎山岩的雷威,竟成了淋在莲台上的金雨,落在凤知微发间,像给她戴了顶碎钻冠。
沧夜望着她发顶的光,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接住一滴雷液,指尖却被烫得发麻——那哪是雷,分明是凤知微用命换来的“养料”。
他低头吻她冰凉的耳垂,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你连昏迷都在算计……”
第九道雷落下时,整片魔域忽然静得能听见心跳。
九重黑莲同时绽放,莲心腾起一道半透明虚影——是凤知微的模样,闭目盘坐,唇角还挂着那抹熟悉的狡黠笑意。
雷柱触到虚影的刹那,竟如溪流汇入大海,连金纹都被染成了幽蓝,最终化作点点荧光,没入她眉心。
天际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那道曾震得群山震颤的金色诏令,此刻正从中间裂开,碎成星芒消散。
沧夜望着那道虚影,眸中赤金流转。
他伸手触碰虚影的指尖,却穿透了去——那不过是黑莲凝聚的残识。
可就是这缕残识,竟将天道降下的雷罚,变成了魔土新生的贺礼。
“这一次……”他低头凝视怀中的人,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角的血渍,“我甘愿做你的刀。”
风突然大了。
莲香裹着青草味漫过裂谷,远处山峦之后,十座隐秘祭坛的血火正悄然点燃。
那是神殿压箱底的“弑神阵”,需要以十城百姓的血为引——他们终于要动用真正的手段了。
莲台深处,凤知微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在混沌中听见雷声渐远,闻到了重生的泥土香。
有缕熟悉的暖意从后心涌来,是沧夜的腾蛇本源;还有莲息缠着她的指尖,像在说“别睡了,该起来收网了”。
她努力睁开眼,眼前却一片模糊。
隐约看见沧夜的轮廓,听见他说“我守着”;看见小痂举着莲灯喊“阿姐”;看见黯喉的断杖插在地上,像杆不屈的旗。
然后有腥甜的血漫进喉咙。
她轻咳一声,血雾溅在沧夜衣襟上,染开朵小红花。
意识再度坠入黑暗前,她听见自己模糊的呢喃:“神殿的血火……该我接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