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万籁俱寂,连盘龙坞惯有的夜间喧嚣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只有远处后山那诡异的笛声,时断时续,像鬼魂的呜咽,搅得人心神不宁。我躺在板铺上,耳朵捕捉着棚子外每一丝异响——黑塔沉稳如山的呼吸,远处巡逻队比平日更急促几分的脚步声,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
来了。
几乎是这个念头闪过的同时,一声尖锐至极的唿哨,如同裂帛,猛地撕裂了死寂的夜幕!紧接着,是坞堡西侧方向传来的、压抑了许久的喊杀声和兵刃猛烈撞击的爆响!
总攻开始了!
棚子里瞬间炸锅!沉睡的帮众被惊醒,惊慌失措地抓起手边的武器,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怎么回事?!”
“敌袭!是官军打进来了?!”
“抄家伙!快!”
我猛地从板铺上弹起,动作却比任何人都快,一把抓起靠在床头的腰刀。眼角余光扫向棚口——黑塔的身影依旧矗立在那里,但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那双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判断我下一步的动作。
不能让他先动手!
我脸上瞬间堆起混杂着“惊怒”和“忠勇”的表情,朝着混乱的人群大吼一声:“都别乱!抄家伙,跟我去西边支援!肯定是官府那些鹰犬摸上来了!不能让兄弟们孤军奋战!”
这一嗓子,暂时压住了棚内的混乱,也给了我自己行动的“正当理由”。我根本不给黑塔反应和阻拦的时间,提着刀就往外冲,身影混入那些盲目跟着我往外涌的帮众之中。
黑塔果然立刻跟上,如同附骨之蛆,距离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他大概接到了无论如何盯死我的命令,此刻我主动冲向战场,他反而不好立刻发作。
冲出居住区,外面的景象更加混乱。火光在西边天际闪烁,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如同沸腾的开水。冷月的人果然按照地图标注的薄弱处潜入了,正与仓促应战的守卫激烈厮杀。雾气被火光染成诡异的橘红色,人影在其中幢幢闪动,分不清敌我。
我带着一帮没头苍蝇似的帮众,看似朝着厮杀最激烈的西侧冲去,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偏转方向,朝着通往“镇水仓”和后山的那条相对僻静的巷道移动。
黑塔紧跟在后,声音冰冷地提醒:“谢岩,方向错了!”
“没错!”我头也不回,声音带着“焦急”和“果断”,“西边打得凶,肯定是佯攻!他们的目标肯定是后山的要紧地方!我们去堵截!”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黑塔一时语塞,只能继续紧跟。
巷道狭窄,光线昏暗。眼看就要拐过弯,接近那条通往凌天翼约定集结点的岔路。我知道,不能再让黑塔跟下去了。
就在拐弯的刹那,我脚下猛地一个“踉跄”,身体看似失控地撞向旁边斑驳的墙壁,手肘“无意间”重重磕在了一块略微松动的砖石上!
“咔嚓!”一声微响。
几乎同时,头顶上方,一个原本用于堆放杂物的木质阁楼,因为年久失修,又被我这“恰到好处”的一撞触动了关键支点,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随即轰然垮塌!大量的破渔网、烂木箱和尘土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瞬间堵塞了大半条巷道,也隔开了我和紧随其后的黑塔!
“妈的!”黑塔的怒喝被淹没在垮塌的巨响和弥漫的尘土中。
“黑塔大哥!你没事吧?”我在尘土这边“惊慌”地大喊,脚下却毫不停留,借着这混乱和视线的阻挡,如同游鱼般猛地窜入旁边的岔路,将黑塔的怒吼和试图清理障碍的声音甩在身后。
摆脱了黑塔,我速度飙升,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朝着与凌天翼约定的地点疾奔。沿途遇到几波惊慌失措的帮众,我皆以“奉命支援后山”为由,毫不理会。
赶到约定地点——一处靠近后山入口的废弃库房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二十余人。都是些眼神精悍、面色沉毅的汉子,手里紧握着兵刃。凌天翼站在中央,看到我冲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谢兄弟!”
“凌少帮主!外面已经动上手了,冷捕头的人牵制了主力!”我语速极快,“按计划,我们兵分两路!你带人去控制忠义堂,拿下金鳞!我带几个人,去‘镇水仓’和后山虫巢,阻止他们转移或狗急跳墙!”
这是之前通过鹅卵石约定好的大致方略。控制中枢,摧毁邪源。
凌天翼重重点头,没有半分犹豫:“好!你们小心!刑老三和那虫巢……诡异得很!”他顿了顿,看向我身后的几人,“你们几个,跟着谢爷,听他号令!”
“是!”那几名显然是凌天翼心腹的汉子齐声应道。
没有更多废话,我们如同分开的溪流,瞬间涌出库房,融入外面更加混乱的战场。
我带着五个人,避开主战场,专门挑拣阴影和小道,直扑“镇水仓”。越靠近那里,空气中的硝石矿粉味和血腥味就越发浓烈。镇水仓外围的守卫果然被西边的动静吸引了大半,只剩下四五人正在仓皇张望。
“动手!速战速决!”我低喝一声,身先士卒,如同鬼魅般扑出,腰刀划出冰冷的弧线,直取最近一名守卫的咽喉!
那守卫根本没料到袭击来自这个方向,仓促格挡,却被我刁钻的角度和力道震开兵刃,刀锋毫无阻碍地抹过!
另外几人也同时发动,如同猛虎入羊群,瞬间将剩下的守卫解决。
“快!打开仓门!”我下令。
一名汉子挥刀砍向仓门上的铜锁,火花四溅。就在这时,一阵阴恻恻的冷笑从我们身后响起。
“嘿嘿……就知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会来打这里的主意。”
我们猛地回头,只见刑老三不知何时,如同鬼影般出现在巷道口。他依旧穿着那身宽大黑袍,脸色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更显惨白,手里握着那柄诡异的小钩子,眼神如同毒蛇。
“谢岩……或者说,不知真名的朋友……”刑老三的目光锁定在我身上,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丝……不正常的亢奋,“堂主果然没看错你。也好,省得我再去找你。今晚,就拿你们的血,来喂我的宝贝们!”
他话音未落,身后阴影里,又闪出四名眼神空洞、动作却异常迅捷的刑堂弟子,他们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金色的细线在蠕动!
与此同时,后山方向,那诡异的笛声陡然变得高亢、急促,充满了杀伐之意!
前有刑老三拦路,后有虫巢威胁。局面,瞬间再次变得凶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