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指认那关闯过之后,盘龙坞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窒息感。金鳞没再召见我,也没新的试探,但这种沉默比任何疾风骤雨都更令人不安。黑塔成了我真正的影子,沉默、冰冷,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刑堂特有的、混合着血腥和药草的气息。他不再掩饰,就那么明目张胆地跟着,巡江、吃饭、甚至我半夜起夜,都能感觉到棚子外那道如同实质的视线。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通牒。金鳞给了我“清白”,但也剥夺了我最后一点活动的自由。他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等我按捺不住,自己露出尾巴。必须在黑塔抓到我把柄之前,把最关键的情报送出去——那份标注了密道、守卫和军火库位置的详细地图。
常规的鱼鳔传信风险太大,黑塔的眼睛毒得像鹰。李三的渠道更不能再用。唯一的希望,落在了与凌天翼约定的那块鹅卵石上。但后山断崖,如今必然是重点监控区域,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机会像石缝里渗出的水滴,微小却必须抓住。
这几天,我借着巡江和帮王老五处理杂务的机会,将坞堡的布局、岗哨的轮换、以及通往“镇水仓”和后山禁地的几条隐秘路径,甚至是几处看似不起眼、可能用作紧急逃生的排水口和破损墙垣,都强行刻进脑子里。夜里,躺在通铺上,听着周围震天的鼾声,我闭着眼,在脑海中一遍遍勾勒、完善那份地图,确保每一个标记都准确无误。
绘制地图本身,就是一道鬼门关。没有纸笔,我只能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巡江时,我假装无聊,用指甲在船帮不起眼处刻画简单的符号;吃饭时,借着碗里油汤的反光,用手指在桌面上虚画;甚至撒尿时,都利用水渍在墙角留下短暂的痕迹,再迅速毁掉。这些零碎的片段,最终需要在安全的地方整合。
终于,在一个黑塔似乎被王老五临时叫去问话的短暂空隙,我溜进了伙房后面堆放柴火的破棚子。这里气味混杂,光线昏暗,平时少有人来。我迅速从柴堆里抽出一块相对平整的薄木片,用藏在鞋底夹层里的、磨尖的细小铁片,屏住呼吸,凭借记忆,飞快地在木片上刻画起来。线条细若游丝,却清晰标注了主要通道、岗哨位置、换防时间间隙,以及那几条我发现的、守卫相对薄弱的密道和“镇水仓”的精确方位。
每一笔落下,都感觉黑塔那冰冷的视线仿佛就在背后。耳朵竖着,捕捉着棚子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汗水从额角滑落,滴在木片上,我赶紧用袖子擦去,心跳如擂鼓。
地图完成,只有巴掌大小,却重逾千斤。如何送出去?
硬闯后山不可能。唯一的希望,是明天一早,那辆固定前往下游某个附属据点运送补给米粮的板车。那是盘龙坞与外界为数不多的、相对固定的物资通道之一,检查虽严,但主要针对运入的货物,对运出的空车和杂物,警惕性会稍低。而且,据我观察,驾车的老孙头是个沉默寡言、只知干活的老人,并非金鳞核心圈子的人。
第二天清晨,天色未明,坞堡内还是一片朦胧。运送粮草的板车已经套好,停在指定位置。老孙头正慢吞吞地做着最后的检查。黑塔如同往日一样,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目光锁定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殷勤的笑容,凑了过去:“孙老爹,忙着呢?我来搭把手!”说着,不由分说地帮着他整理有些松垮的绳索,调整麻袋的位置。
老孙头看了我一眼,浑浊的眼睛没什么表情,嘟囔了一句含糊的谢意。
黑塔的目光如影随形。
我一边忙活,一边用身体挡住黑塔的视线,嘴里扯着闲篇:“孙老爹,这趟去河口镇?听说那儿的酱牛肉是一绝,可惜咱没口福……”
就在我说话的间隙,借着弯腰捆绑绳索的掩护,捏着地图木片的手指,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闪电般地将木片塞进了板车底部一根横梁与车板的缝隙深处!那里积满了灰尘和干涸的泥块,木片塞进去,严丝合缝,毫不显眼。
整个动作不超过一息之间。
“好了好了,孙老爹,您路上慢点。”我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老孙头嗯了一声,扬起鞭子,老牛拉着板车,吱吱呀呀地朝着坞堡大门缓缓驶去。
我看着板车消失在晨雾和门洞的阴影里,感觉那块木片仿佛还硌在指尖,带着我全部的期望和身家性命。
黑塔走了过来,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目光在我脸上和那远去的板车之间扫了个来回,没有任何表示。
我知道,他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也可能没有。但这都不重要了。情报已经送出,如同将信鸽抛入了布满阴云和猎鹰的天空,能否到达冷月手中,只能听天由命。
回到巡江的队伍,老何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比往日更加沉默。我站在船头,看着浑浊的江水,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地图送出去了,但盘龙坞的网,正在收紧。金鳞的耐心是有限的,黑塔的监视无处不在,凌天翼那边也迟迟没有新的动静。
下一步,是该继续潜伏,等待外界的雷霆一击,还是……在这潭死水底下,再搅起一番波澜?
我捏了捏袖中那枚冰冷的铜钱,感受着江风带来的、越来越浓重的山雨气息。
风暴,快要来了。而我,正站在风暴眼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