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窟那关过去后,金鳞那边暂时没了动静,连王老五对我的“亲热”都似乎淡了几分,透着一股审视后的观望。这反而让我松了口气,老狐狸越是安静,越说明他在酝酿更大的风波。
盘龙坞的气氛依旧压抑,巡江时,老何他们的话更少了,偶尔望向那座守卫森严的“镇水仓”,眼神里都带着难以言说的畏惧。空气中那股甜腥铁锈味,仿佛也浓重了些。
时机差不多了。
这天夜里,我借口巡夜查岗,避开了几拨巡逻队,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后山那片人迹罕至的密林。月光被浓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林子里比外面更冷,湿气裹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钻进衣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在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松阴影下,我停住脚步,背靠着粗糙的树皮,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另一侧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几不可闻。一个身影从黑暗里显现出来,正是凌天翼。他依旧穿着那身素净劲装,在月光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压抑着悲愤和决绝。
“谢兄弟。”他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柔软,却透着一股力量。
“凌少帮主。”我朝他拱了拱手,没有多余的寒暄,“此地不宜久留,长话短说。”
凌天翼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围漆黑的林子,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那座如同毒瘤般嵌在山壁上的坞堡。“金鳞上位后,蛟龙帮,已经不是我义父在时的蛟龙帮了。”他开门见山,语气沉痛,“义父在世,我们虽也掌控漕运,与各方势力周旋,但讲究的是‘盗亦有道’,劫富济贫,约束手下,绝不滥杀无辜,为的是在这乱世给兄弟们找条活路,也给沿河百姓留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拳头下意识地握紧,指节泛白:“可如今呢?勾结妖人,修炼邪术,走私军火,动辄屠村灭口!他们将这运河变成了修罗场!将义父一生心血,变成了滋生罪恶的温床!这绝非义父所愿!我凌天翼,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蛟龙帮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血性,在寂静的林子里回荡,撞在我心上。我能感觉到他那份不甘和愤怒,是真实的。
“少帮主的意思,我明白。”我缓缓道,“金鳞倒行逆施,不得人心。只是,他如今势大,又有刑老三、赵莽等人辅佐,掌控着‘钻心痋’那等邪物,硬碰硬,恐怕……”
“我知道难。”凌天翼打断我,眼神锐利地看向我,“但帮内并非铁板一块!还有许多忠于义父的旧部,只是迫于金鳞淫威,敢怒不敢言!他们和我一样,都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拨乱反正的机会!”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谢兄弟,我观察你几日,你非池中之物。擂台立威,心思缜密,面对黄金亦能守住本心。你混入盘龙坞,绝不仅仅是为了讨口饭吃,对吗?”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道:“我是个江湖人,求的是活路,但也分得清是非。有些事,看不下去。”
这就够了。有些话,不用挑明。
凌天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好!谢兄弟是明白人!我凌天翼在此立誓,愿与你联手,里应外合,扳倒金鳞,肃清帮内邪祟,重振蛟龙帮声威!事成之后,你是我凌天翼,是整个蛟龙帮的大恩人!”
“恩人不敢当。”我摆了摆手,神色凝重,“此事凶险万分,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们需要详细的计划,需要确凿的证据,更需要……时机。”
“我明白。”凌天翼点头,“我在外联络旧部,稳住局势,探查金鳞和无尘的更多罪证。你在内,务必小心,取得金鳞信任的同时,摸清军火库和那邪术巢穴的底细。我们保持联络,等待最佳时机,一击必杀!”
“如何联络?”我问。
凌天翼从怀中取出一枚看似普通的鹅卵石,上面有着天然形成的、类似水波纹路的痕迹。“后山断崖下,第三棵歪脖子柳树根部的石缝。若有急事,或找到关键证据,可放入此石,我自会知晓。”
我接过石头,入手冰凉光滑。“好。”
月光下,我们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两个目的不同却方向一致的人,就此达成了无声的盟约。
“保重。”凌天翼低声道,身影向后一退,迅速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我捏着那枚冰冷的石头,靠在古松上,听着林间呜咽的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盘龙坞夜间的喧嚣。
义子的志向,江湖人的底线,还有那隐藏在深处的邪术与阴谋……这一切,终于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了起来。
接下来的路,更险,但也更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