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文坊位于洛阳城东南隅,虽非紧邻皇城,却因多住着些清贵文官与不得势的勋戚,环境颇为幽静。引路的禁军队正将陈骤一行带到坊内一处三进宅院前,便勒马告辞,态度恭敬却难掩疏离。
“侯爷,此处便是为您准备的下榻之所。若有任何需求,可遣人告知坊吏。末将职责在身,不便久留,告辞。”
陈骤微微颔首,目送那队正带着手下纵马离去,马蹄声在空旷的坊间石板上显得格外清晰。
“嘿,这京城里的兵,看着光鲜,眼神倒是挺傲。”大牛望着禁军远去的背影,瓮声瓮气地评论了一句。
岳斌冷冷道:“天子亲军,自然看不上我们这些边军糙汉。都警醒点,别让人挑了错处。”
宅院门楣上挂着崭新的“陈府”牌匾,显然是仓促间准备的。门房早已候着,是几个看起来颇为精干的中年人,自称是朝廷临时拨付伺候的仆役。为首一人姓钱,态度恭谨,引着陈骤等人入内。
院子不算极大,但布局精巧,回廊曲折,花木扶疏,与北疆军营的粗犷简朴截然不同。亲卫营在土根和铁战的指挥下,迅速接管了内外防务,岗哨明暗交错,虽身处帝都,依旧保持着行军扎营的警惕。
陈骤住进了主院正房,苏婉被安排在相邻的厢房。大牛、岳斌等将领也各有安置。栓子则第一时间找了一间僻静的耳房作为临时文书处,将随身携带的文书箱笼安置妥当。
“这地方,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小家子气,伸个懒腰都怕碰坏了东西。”胡茬在自己分到的小院里转了一圈,看着那精致的假山鱼池,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张嵩相对适应些,但也在检查完院落环境后,对胡茬低声道:“隔墙有耳,说话注意。”
安顿稍定,陈骤便将几位核心将领召到书房议事。书房内陈设雅致,檀木书案,青瓷笔洗,与主人身上的杀伐之气格格不入。
“洛阳已至,诸位需谨言慎行。”陈骤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众人,“此地非比北疆,一言一行,皆在他人眼中。大牛,尤其管住你的嘴。胡茬,收敛脾气。岳斌,防务不可松懈,但亦不可过度紧张,引来非议。”
“末将明白!”几人齐声应道。
“白玉堂,”陈骤看向安静立在角落的白衣剑客,“与老猫尽快接上头,我要知道洛阳最新的风向。”
“已安排下去,今夜当有消息。”白玉堂微微颔首。
“栓子,整理沿途记录,尤其是颍州之后各州县官员的态度、言辞,看看有无蛛丝马迹。”
“是,将军。”
简单的吩咐完毕,陈骤便让众人散去休息。连续多日赶路,纵是铁打的汉子也难免疲惫。
与此同时,宅院另一侧的下人房中,几个新拨付来的仆役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这位侯爷,看着年轻,可那眼神……真吓人。”一个年轻些的小厮心有余悸地说道,他刚才送热水时,正好对上岳斌扫过来的目光,差点没把铜盆摔了。
姓钱的管事瞪了他一眼:“闭嘴!贵人也是你能议论的?都给我打起精神,好生伺候着!这位爷可是在北疆杀得胡虏屁滚尿流的狠角色,手指缝里漏点功劳,都够咱们吃一辈子了!但也别动什么歪心思,没看见那些亲兵吗?一个个眼珠子都跟狼似的!”
众人噤若寒蝉。
亲卫营的士卒们被安排在倒座房和前院两侧的厢房,条件比在军营时好了不少,但众人反而有些睡不着。
“王队正,你说这京城里的娘们,是不是都跟画上走下来似的?”一个年轻士卒凑到王二狗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他们今日入城,天街上的繁华和那些衣着光鲜的女子,着实让这些边军开了眼界。
王二狗如今已是队正,性子比过去沉稳了许多,他瞪了那士卒一眼:“想什么呢?别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将军带咱们来京城,是领赏,不是来看娘们的!都把招子放亮些,这地方,看着花团锦簇,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坑呢!”
刘三儿坐在通铺角落,默默擦拭着自己的横刀。他阴山血战中受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听着同伴的议论,他没什么表情。帝都的繁华确实震撼,但他更记得阴山隘口下堆积如山的同袍遗体。与那些相比,眼前的锦绣,似乎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虚影。
夜幕降临,洛阳城并未沉寂,反而亮起万家灯火,尤其是远处皇城方向,更有隐隐丝竹之声随风传来,彰显着不夜城的富庶与喧嚣。
修文坊陈府的书房内,灯一直亮着。
栓子将整理好的文书呈给陈骤:“将军,这是沿途记录。颍州王氏盐商之事,已查明其与卢杞门下一位御史有姻亲关系。另外,入城时,除禁军外,至少有三股不同的人在附近窥视,其中一股手法较为专业,疑似某位勋贵府上蓄养的死士。”
陈骤快速浏览着记录,眼神微冷。
这时,窗棂微动,白玉堂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中。
“将军,老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