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渡过黄河,便算是真正进入了中原腹地。时值初夏,官道两旁阡陌纵横,麦浪初黄,与北疆的苍茫辽阔截然不同。沿途州县愈发繁华,接待的规格也水涨船高,但那股隐藏在热情下的审视与试探,也愈发明显。
这日,队伍抵达豫州重镇——颍州。颍州地处南北通衢,漕运枢纽,商贾云集,繁华异常。得知陈骤将至,颍州刺史率大小官员出城十里相迎,礼仪极为周到。
当晚,刺史府设下盛大夜宴,为陈骤一行接风洗尘。宴席设在水榭之上,丝竹悦耳,舞姿曼妙,珍馐罗列,觥筹交错。颍州官员、本地望族、富商巨贾齐聚一堂,场面极为热闹。
陈骤端坐主宾之位,一身玄色常服,神色平静。大牛、岳斌、胡茬、张嵩、白玉堂等人分坐两侧,虽换了干净衣衫,但那股行伍中带来的肃杀之气,依旧与这满堂锦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栓子则坐在末席,面前放着纸笔记录着宴席间的对话与人物。
颍州刺史是个圆滑的中年人,举杯笑道:“靖北侯威震北疆,力挽狂澜,实乃国之柱石!下官等仰慕已久,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谨以此杯,为侯爷贺,为北疆大捷贺!”
满堂宾客纷纷举杯附和,一时间谀词如潮。
陈骤举杯还礼,语气淡然:“刺史大人过誉。守土卫疆,乃军人本分。北疆之捷,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陈某不敢居功。”
酒过数巡,气氛渐渐活络。一些本地士绅开始旁敲侧击,询问北疆战事细节,言语间不乏对慕容部财富的试探。
一位姓王的盐商借着酒意,凑近问道:“侯爷,听闻慕容部盘踞漠南多年,积累颇丰,此次溃败,想必……收获不小吧?”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许多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陈骤。这正是孙明德之前在平皋揪住不放的问题。
陈骤尚未开口,旁边的大牛按捺不住,冷哼一声,声若洪钟:“收获?尸山血海倒是收获了不少!慕容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留下的破烂还不够埋死人用的!”
他声音粗豪,带着北地口音,在这雅致的水榭中显得格外突兀。那王姓盐商被噎得面色一僵,讪讪地缩了回去。
岳斌冷冷地扫了那盐商一眼,并未言语,但那冰冷的眼神让后者脊背发凉。
颍州刺史见状,连忙打圆场:“哈哈,王员外醉了,醉了!北疆将士血战之功,岂是金银可以衡量?侯爷与诸位将军劳苦功高,我等敬佩之至!来,再饮一杯!”
宴席继续,但经过这一小段插曲,气氛变得微妙起来。陈骤依旧从容应对,与几位颍州官员谈论些地方风物、农桑水利,对北疆战事和朝堂风波避而不谈。白玉堂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偶尔扫过水榭外黑暗的角落,仿佛在警惕着什么。
宴席散后,回到驿馆。
大牛犹自愤愤不平:“那盐商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竟敢打听咱们缴获?老子真想……”
“大牛!”陈骤打断他,语气严肃,“这里是颍州,不是阴山。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你那莽撞性子,要改一改。”
大牛悻悻地低下头:“末将知错了。”
岳斌开口道:“将军,今日宴席,试探之意明显。看来,关于我军‘缴获’的流言,已经传到中原了。”
胡茬也点头:“那些士绅商贾,眼睛都盯着钱袋子。怕是有人故意散播消息,想搅浑水。”
陈骤走到窗边,望着颍州城璀璨的灯火,目光深邃:“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越是靠近京城,这风就会越大。传令下去,明日一早便动身,不在颍州多做停留。”
“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次日清晨,队伍正准备出发,驿馆外却传来一阵喧哗。只见昨日宴席上那位王姓盐商,带着几十个家丁模样的人,堵在了门口,声称昨夜宴席后,他随身携带的一枚价值连城的玉佩不见了,怀疑是鹰扬军中有人手脚不干净,要求搜查!
“侯爷!非是小人无礼!那玉佩乃家传之宝,若是寻常物件也就罢了,此物丢失,小人实在无法向族中交代!还请侯爷行个方便,让小人查上一查,也好还贵部一个清白!”王盐商站在门口,看似恳求,语气却带着咄咄逼人之意。
土根和铁战立刻带人拦在门前,怒目而视。大牛、岳斌等人也闻讯赶来,脸色都极为难看。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
陈骤在驿馆内,听着外面的动静,面色沉静。他看了一眼白玉堂。白玉堂微微颔首,身形一闪,已如一片青叶般悄无声息地掠出了驿馆。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王盐商一声惊叫。只见白玉堂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后,手中正捏着那枚所谓的“家传玉佩”,语气平淡无波:“王员外,你的玉佩,可是此物?方才我在那边墙角捡到的,想必是员外昨夜酒醉,不慎遗落。”
那王盐商看着突然出现在白玉堂手中的玉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身后的家丁们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陈骤这才缓步走出驿馆,目光扫过王盐商,淡淡道:“王员外,玉佩既已找到,便是一场误会。以后饮酒,还需适量。”
王盐商汗如雨下,连连躬身:“是……是……多谢这位先生!是小人糊涂,冲撞了侯爷和诸位将军!小人该死!该死!”
一场风波,被白玉堂轻描淡写地化解。但所有人都明白,这绝非偶然。这颍州夜宴与清晨风波,不过是南下途中一个小小的缩影,预示着前路必然不会平坦。
队伍再次启程,离开颍州城。陈骤坐在车中,闭目养神。苏婉轻轻为他披上一件外袍,低声道:“京城……怕是龙潭虎穴。”
陈骤睁开眼,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龙潭虎穴,闯过去便是。”
车窗外,中原大地麦浪翻滚,一派丰收在即的景象。而他们的目的地——那座象征着权力顶峰的帝都洛阳,已在前方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