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平皋城的积雪开始消融,屋檐下挂起冰凌,滴滴答答地敲打着青石板。虽无南方灯市如昼的盛景,城中倒也多了几分人气,坊间隐约传来孩童提着简易灯笼的嬉笑声。
鹰扬将军府内,气氛却比年关时更加紧绷。豆子和小六面前堆着的,不再是寻常文书,而是大量关于春耕、粮种调配、流民安置的卷宗。北疆战事暂歇,但战后重建与民生恢复的压力,丝毫不逊于行军打仗。
“并州郡报,去岁秋粮因战事延误收割,损了三成,请求减免今春粮赋,并拨付粮种……”
“朔风郡报,阴山之战后,收拢南逃流民逾千户,需妥善安置,划拨荒地、借贷耕牛……”
“北疆行营令,着各郡县整修驿道、加固城防,所需民夫、钱粮……”
豆子看得头皮发麻,小六更是抓耳挠腮:“这……这怎么处处都要钱要粮?府库里哪还有余粮?”
廖文清面色凝重地走进来,拿起一份卷宗快速浏览,沉声道:“前线将士用命,后方百姓亦不易。将军有令,抚恤、春耕、安民为当前首要。豆子,你负责与各郡县对接,核实情况,拟定优先次序。小六,你去郡府粮曹,将去岁赋税账目抄录回来,我要核对。栓子,”他看向一旁沉默整理战损记录的栓子,“你随我去见几位乡老,商议流民以工代赈、修缮水利之事。”
“是!”三人齐声应道,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深知,将军府此刻运转的每一个环节,都关系着北疆能否尽快恢复元气,支撑起下一次可能的战事。
阴山大营,冰雪消融得更快,露出被马蹄和鲜血反复践踏过的泥泞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殖质的气息,隐约还残留着一丝难以散尽的铁锈味。
操练并未因年节或天气转暖而松懈,反而更加注重实战与协同。各营之间的界限被刻意模糊,陷阵营与霆击营练习步卒对抗骑兵冲锋,朔风骑与疾风骑演练包抄与反包抄,射声营的弩阵则在不同地形下进行适应性射击。
王二狗带着手下,在泥地里练习结阵与变阵,每个人身上都溅满了泥点。刘三儿如今已能熟练指挥一个小队进行简单的战术动作,脸上少了几分稚嫩,多了些风霜痕迹。
“快!变圆阵!弩手居内!”王二狗嘶吼着,看着有些新兵因泥泞而动作迟缓,心头火起,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纠正,“脚下稳!别慌!记住阵型!”
窦通光着膀子,和霆击营的士兵一起扛着巨大的原木,在泥水中奔跑,号子声震天响。熊霸扛着最粗的那根,脚步依旧沉稳,只是呼出的白气更浓。冯一刀带着刀盾手在一旁练习泥地近身搏杀,滚得如同泥猴一般。
胡茬和张嵩则带着骑兵,在稍远处刚刚解冻的河滩地进行涉水冲锋训练,马蹄踏碎薄冰,水花四溅。李顺紧随张嵩身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对岸假设的“敌阵”。
中军大帐内,陈骤看着老猫和谢远呈上的最新情报汇总,眉头紧锁。
“浑邪大王子残部约五千人,确认已西窜至金山一带,与慕容部的游骑有过接触。”老猫的独眼中闪着冷光,“慕容部态度暧昧,既未接纳,也未驱逐。此外,黑水部、白狼部残兵亦有向金山靠拢的迹象。”
谢远补充道:“将军,根据零星情报和往年记录分析,慕容部首领慕容坚,年近四旬,性格谨慎多疑,用兵老辣,并非鲁莽之辈。他若接纳浑邪残部,必有所图,或是想以此为契机,插手阴山以南事务。”
陈骤手指在地图上金山的位置敲了敲:“慕容部……确实是个麻烦。他们若按兵不动,我们暂无借口西进;若他们真与浑邪勾结,则必成心腹大患。”他看向周槐,“洛阳那边,可有新的风声?”
周槐摇头:“高望回去后,朝中关于我鹰扬军的议论似乎暂时平息,但暗流依旧。王帅近日来信,只谈及防务与春耕,对西边之事,只字未提。”
陈骤冷哼一声:“王帅是想稳字当头。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站起身,走到帐边,看着外面操练的士兵,“我们不能坐等慕容部做出选择。韩迁。”
“在。”
“以鹰扬将军府名义,行文北疆各郡,尤其是西边诸县,加强戒备,整修烽燧,征调民壮,储备守城物资。告诉廖文清,平皋城防,尤其要加强。”
“是!”
“老猫。”
“末将在!”
“加派精干斥候,向西渗透,我要知道慕容部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兵力调动和粮草囤积情况。必要时,可抓几个‘舌头’回来。”
“明白!”
“另外,”陈骤目光扫过帐内诸人,“各营操练,增加山地、林地作战科目。金不换那边,让他加快对缴获器械的改造,尤其是适合山地运输的小型弩机。”
一道道命令发出,鹰扬军这台机器,开始为可能到来的、方向不同的战争,进行着紧张的调整与准备。
春讯带来的不仅是暖意,还有更加扑朔迷离的局势。阴山的积雪在消融,掩盖其下的暗流与谋算,却渐渐浮出水面。鹰扬军的刀锋所指,或许不再仅仅是正北方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