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去,饮马河畔的晋军大营如同一个缓慢愈合的巨大创口。王都尉主力稳居中军,连营数里,旌旗招展。而锐士营的驻地,则像是创口边缘新生的肉芽,努力地恢复着生机。
补充的兵员和物资陆续抵达。两百名新兵,多是刚从幽州后方征召来的青壮,脸上还带着对北疆的茫然与畏惧。几十匹战马,一批制式兵甲,以及足额的粮草。对几乎打光的锐士营而言,这是救命的甘霖。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新老兵混杂在一起。大牛拄着拐杖,声音嘶哑地吼叫着最基本的队列口令。他的腿伤不允许他长时间站立,但那股凶悍的气势依旧能镇住场子。
“腰杆挺直!眼珠子往前看!你们现在不是地里刨食的农夫,是锐士营的兵!老子这条腿就是被胡狗砍的,不想像老子这样,就他娘的把本事练好!”
新兵们噤若寒蝉,努力模仿着身边那些沉默寡言、眼神里带着煞气的老兵的动作。那些老兵,即便身上带伤,站立和行进间也自有一股磨砺出的沉稳。
胡茬领着重新凑齐的二十骑在不远处练习骑术和劈砍。战马多是补充来的生马,需要时间磨合。他脸上的疤痕让他看起来更加冷硬,训练要求也极为严苛,稍有差错便是厉声呵斥。
杜衡带着他那三十七人,被单独划出一块区域进行操练。他们训练得格外卖力,杜衡深知这是他们真正融入锐士营的唯一机会。他亲自示范刀盾配合,动作狠辣实用,引得一些老兵也暗自点头。
陈骤的左臂仍吊在胸前,但他每日都会出现在校场。他不怎么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压和凝聚。新兵们偷偷打量着这位传说中阵斩胡酋、带着五百人硬扛万骑的年轻司马,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晌午过后,一队运送药材的辎重车驶入锐士营驻地。跟在车旁的那个熟悉身影,让陈骤的目光凝住了。
苏婉。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医官服,发髻有些散乱,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看到陈骤,尤其是看到他吊着的左臂和脸上未愈的擦伤时,瞬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关切。
她快步走到陈骤面前,先依规矩行了一礼:“陈司马。”声音微微有些发紧。
“苏医官。”陈骤点了点头,感觉喉咙有些干涩。周围士卒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过来,带着善意的促狭。
苏婉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低声道:“伤得重吗?让我看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陈骤没有拒绝,任由她小心地解开绷带,检查伤口。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皮肤时,陈骤微微僵了一下。
“伤口很深,好在没伤到筋骨,但愈合得不好,有些红肿……”苏婉秀眉微蹙,从随身的药囊里取出干净的布条和药膏,手法熟练地重新清洗、上药、包扎。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陈骤低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药清香,混合着风尘仆仆的味道。几日来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莫名地松弛了些许。
“听说……你们打得很苦。”苏婉一边包扎,一边低声说,声音有些哽咽,但她迅速低下头掩饰过去。
“嗯。”陈骤应了一声,顿了顿,补充道,“死了很多弟兄。”
苏婉沉默了一下,包扎的动作更加轻柔:“活着就好。”
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有千钧重。
包扎完毕,苏婉抬起头,迅速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清冷:“按时换药,不要沾水,不要用力。”说完,便转身去查看其他伤员了,背影显得有些仓促。
陈骤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重新包扎好的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凉意。
就在这时,老猫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陈骤身边,压低声音道:“司马,摸清楚了。乌洛兰主力后撤了三十里,在黑石滩一带扎营。但他们派出了不少游骑,分成数十股,不断袭扰我们的粮道和外围哨探。另外……”他顿了顿,“我们抓了个舌头,拷问出,乌洛兰人正在暗中联络西边的浑邪部,似乎想联合进犯。”
陈骤目光一凛。正面强攻受挫,改为袭扰和寻求外援,乌洛兰人这是要打持久战,并且图谋更大。
“浑邪部……”陈骤沉吟着。这是一个实力不弱于乌洛兰的大部落,若两部联合,北疆局势将瞬间恶化。
“消息可靠吗?”
“那舌头是个百夫长,知道的不多,但不像有假。”
陈骤点了点头:“知道了。继续盯紧黑石滩和西边的动静。”
老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陈骤抬头,看向西方天际。刚刚因为苏婉到来而略有舒缓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
眼前的补充和休整只是暂时的。更巨大的风暴,正在远方酝酿。锐士营这把刚刚重新淬火、尚未完全成型的刀,很快又要面临新的考验。
他转身,走向校场。新兵们的训练还在继续,喊杀声稚嫩却带着一股向上的力量。
必须更快,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