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时,陈骤带着他的五十人队,押着两个在夜袭中被打懵俘虏的敌军哨兵,安全返回了王都尉主力驻扎的后营。
队伍虽经一夜奔袭激战,人人面带疲惫,衣衫沾染泥泞血污,但精神头却旺得像刚点着的灶火,眼睛亮得惊人。尤其是那三十二个新兵蛋子,经历了老鸹山的顺风仗,再亲身参与这虎口拔牙般的惊险一击,并且成了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那股子劫后余生混杂着建功立业的兴奋劲,几乎要冲破天灵盖。走路时胸膛挺得老高,仿佛脚下踩的不是泥土,而是云彩。
“瞅见了没?鹰嘴滩那帮龟孙,被咱队正带着,揍得连娘都不认识了!”猴三挤眉弄眼地跟旁边人吹嘘,仿佛亲手砍翻了十个八个。
“那是!咱队正‘骤雨’的名号是白叫的?说来就来,说砸就砸,砸完就走,痛快!”有人附和道。
连一向沉默的豆子,嘴角也似乎往上弯了弯。土根则扛着一面从敌军巡逻队那里抢来的破烂认旗,咧着嘴傻笑。
老兵们则沉稳得多,但眉眼间也透着轻松和自豪。老王检查着弓弦,对凑过来的新兵低声道:“别光顾着乐,夜里那几火箭,要的是快、散、乱,真论准头,还得练。”大牛则擦拭着卷刃的战刀,嘟囔着:“可惜,没碰上够分量的硬茬子。”
陈骤走在队伍最前头,听着身后的议论,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这支队伍,经此一役,那股拧在一起的绳劲儿,更足了。他回头瞥了一眼队伍,哑着嗓子骂道:“都他娘的闭嘴!留点力气回去睡觉!谁再嚷嚷,回去给老子洗全队的臭裹脚!”
队伍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着的低笑声,很快安静下来,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甲叶轻微的碰撞声。
王都尉早已得报,亲自在营寨门口等候。看到陈骤一行归来,尤其是看到队伍齐整,还带了俘虏,这位一向严肃的都尉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好!干得漂亮,陈队正!”王都尉用力拍了拍陈骤的肩膀,“快说说,具体情况如何?”
陈骤让老王、大牛带队先回分配给他们的营区休整,自己跟着王都尉走向中军帐。他尽量用最直白的话,将夜袭的经过,敌营的防御布置,以及敌军遇袭后的反应一五一十道来,没有添油加醋,重点描述了敌军虽防御严密但应对稍显迟缓的特点。
“……依卑职看,李阳部虽是精锐,仗着地利扎营,但也正因为觉得自家营盘稳固,巡哨在外围时警惕性反而不够高。吃了这下闷亏,往后怕是会更谨慎,但也说明,他不是铁板一块。”陈骤最后总结道。
王都尉听得连连点头,眼中赞赏之色愈浓。这陈骤,不光有胆,心思也够细,一场试探性的袭击,竟能看出这么多门道。这份战场洞察力,确实远超寻常队正。
“很好!你部此功,本都尉记下了!俘虏和情报很有价值,本将会即刻上报旅帅。你们先下去好好休整,赏赐稍后便到。”
“谢都尉!”陈骤抱拳行礼,顿了顿,又补充道,“都尉,弟兄们……都有些疲了,能否多拨些肉食……”
王都尉笑骂一句:“滚蛋!就知道你小子会要这个!准了!回去告诉那帮杀才,肉管够!”
“谢都尉!”陈骤这才真正眉开眼笑,再次行礼后,退出了大帐。
回到自家队里,消息早已传开,营地里一片欢腾。王都尉果然说话算话,不光赏了酒肉,还有一笔不错的银钱赏赐。陈骤大手一挥,银钱按功分发,肉食则全部煮了,让大伙敞开了吃。
营地中央架起了大锅,肉香弥漫。弟兄们围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小声吹牛,享受着血战后的松弛与犒赏。陈骤端着碗,跟老王、大牛几个老兵核心蹲在一处,边吃边低声复盘夜袭的细节,哪些地方做得好,哪些地方还能更利索点。
喧闹声中,小六和豆子几个凑到了一边。小六拿出根树枝,就在泥地上划拉起来。豆子看得认真,偶尔也用手指跟着比划。
“这……是个‘火’字?”豆子不确定地问。
“对!就是火箭那个‘火’!”小六肯定道,又画了几笔,“这是‘水’,咱们昨晚蹚过的河水。”
瘦猴凑过来瞅了一眼,嗤笑道:“嘁,打仗吃饭的手,学娘们绣花呐?”
小六脸一红,还没反驳,旁边闭目养神的石墩忽然闷声闷气地开口:“队正说了,认字……有用。”他伤愈归队后话更少了,但一句顶一句。
瘦猴缩缩脖子,不敢再吭声。队正的话,现在就是这五十人里的天条。
陈骤其实瞥见了那边的动静,没说话,只是低头啃着肉骨头,心里却琢磨开了。苏婉医官那儿……是不是该让小六他们去得更勤快些?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个由头去“看看伤员”,顺便……他摸摸怀里,上次给的饴糖好像还有几块。
吃饱喝足,太阳也升得老高。陈骤下令除值守哨兵外,全体睡觉。
营地很快安静下来,鼾声四起。
陈骤却没立刻睡,他走到营地角落,那里有一片稍微平整的沙土地。他蹲下身,捡起一根细树枝,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笨拙地,照着记忆中小六划拉的样子,开始一笔一画地描摹。
写的第一个字,歪歪扭扭,像几条柴火棍拼在一起的——
“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