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石桥,踏入灰色迷雾的瞬间,仿佛跨越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外界那无处不在的幽冥死气、刺骨的冰寒、以及石桥上残酷的审判意蕴,在这里被隔绝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精纯、更加深沉,却意外地带着某种……“静谧”与“洁净”意味的死寂气息。
迷雾本身并非阻碍视线,而更像是一层柔软的、散发着微光的屏障。透过迷雾,云烬雪看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与之前溶洞截然不同的空间。
这里像是一座被完全冰封、却又奇迹般保留了原貌的古老殿堂。四壁与穹顶皆由晶莹剔透的幽蓝色玄冰构成,冰层内封冻着无数栩栩如生的浮雕,描绘着星辰运转、日月交替、万物生灭,以及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女神于冰川之巅俯瞰众生的景象。殿堂极为广阔,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冰层中流转的、如同极光般的幽蓝微光,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死寂得令人心悸。
殿堂的中央,没有祭坛,没有神像。
只有一座巨大的、完全由透明寒冰雕琢而成的……棺椁。
棺椁长约三丈,宽逾一丈,静静地放置在由黑色玉石垒成的基座上。透过晶莹的冰层,可以清晰地看到,棺椁内躺着一位身着古朴月白色长裙的女子。
那女子面容绝美,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封万古般的漠然与神圣。她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肌肤莹白如玉,没有丝毫血色,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她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手中似乎虚握着什么东西,但被冰层阻隔,看不真切。她的周身,散发着与外界幽冥死气同源、却更加浩瀚、更加“有序”、甚至带着一丝悲悯意蕴的威压。
玄女!
那位幽冥道统供奉的、执掌死亡与冰寒的神只,竟然就沉睡在此地,沉睡在这幽冥古道的最深处!
云烬雪站在殿堂入口,怔怔地望着那座冰棺,心中震撼莫名。道种印记的悸动,在她踏入此地的刹那,达到了顶峰,但随即又缓缓平复,仿佛只是确认了目标,而非有什么直接的冲突或吸引。那悸动的源头,似乎并非玄女本身,而是……这整个殿堂,或者说,是维持着玄女沉眠状态的某种力量体系?
她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迅速观察四周。殿堂除了中央的冰棺与基座,再无他物。四壁的浮雕虽然精美,但似乎只是装饰。这里安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都显得如此突兀。
追兵呢?
她回头望去,来时的方向被浓郁的灰色迷雾彻底遮蔽,看不到石桥,也感觉不到那四道幽蓝身影的气息。那层迷雾,似乎不仅仅是屏障,更像是一种单向的隔绝或考验——通过石桥者,方能踏入此地,而未能通过者,则被阻隔在外。
暂时安全了。
这个认知让云烬雪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疲惫与虚弱。她踉跄一步,扶住旁边冰凉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体内的情况依旧糟糕,虽然古道死气的侵蚀被暂时压制,但力量近乎枯竭,伤势沉重。
必须尽快疗伤,恢复一些自保之力。
此地死寂气息虽浓,但异常精纯且“有序”,或许可以利用。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殿堂中央的冰棺。直觉告诉她,那里既是此地力量的核心,也可能隐藏着莫大的机缘或……危险。
她没有贸然靠近冰棺,而是先在殿堂边缘找了一处相对隐蔽的角落,盘膝坐下,开始全力调息。这一次,她不再尝试吸收外界气息,而是专注于引导体内那新生的、融合了寂灭与幽冥特性的微弱暖流,缓慢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与神魂。同时,借助道种印记,细细感悟着此地那独特的、带着“净化”与“沉寂”意味的死亡法则。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更久。
云烬雪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恶化,体内那丝暖流也壮大了一丝,虽然距离恢复战力还差得远,但至少行动无碍,神识也清明了许多。
她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冷静与思索。
该探究此地的秘密了。
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向着殿堂中央的冰棺走去。
越是靠近,那股浩瀚而悲悯的威压就越是清晰。这威压并不带有攻击性,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位格彰显,让人心生敬畏,却又不会感到被压迫。冰棺晶莹剔透,毫无瑕疵,靠近了看,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极致寒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守护着什么的执着意志。
云烬雪的目光落在棺中女子虚握的双手上。透过冰层,她隐约看到,那双手掌之间,似乎有一团极其微弱、不断变幻着形态的……光?那光芒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其内蕴含的法则波动,却让云烬雪眉心的道种印记再次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那是什么?玄女沉睡时守护的东西?还是……她沉睡的原因?
她尝试将神识缓缓探向冰棺,试图感应更多。
然而,就在她的神识即将触及冰棺表面的瞬间——
嗡!
冰棺之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层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密幽蓝符文构成的透明光罩!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云烬雪的神识轻轻推开,并未伤害她,却明确地表示了拒绝。
同时,一个清冷、缥缈、仿佛来自万古之前、不带丝毫情感的女子声音,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
“非吾道统……身怀异种……止步。”
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云烬雪心中一震,立刻收回神识,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冰棺。是玄女残存的意志?还是守护棺椁的自动机制?
“前辈息怒,晚辈误入此地,并无冒犯之意。”云烬雪谨慎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回荡。她不知道这意志能否交流,但态度必须表明。
那清冷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淡:
“汝身负‘源初’道痕,虽非吾道,亦属‘逆命’之列……此地,非汝久留之处。”
逆命之列?云烬雪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看来,这位玄女,或者说她的残余意志,对“源初道痕”(即寂灭道种)有所认知,并且将其归于“逆命”的范畴?这“逆命”,是否与萧悬所说的反抗“牧者”有关?
“前辈,晚辈同伴身中‘九幽玄冥咒’,性命垂危,不知此地可有解救之法?”云烬雪试探着问道。既然对方似乎能交流,且提到“逆命”,或许能获取一些信息。
“九幽玄冥咒……”清冷的声音似乎低吟了一下,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回忆般的波动,“天巡卫之惩戒……堕落牧犬之手段……”
她果然知道!而且称之为“堕落牧犬”!云烬雪心中一动。
“此咒阴毒,蚀魂腐基。寻常之法难解。”玄女意志继续道,“然,此地‘净魂寒渊’之气息,源于吾沉睡时散逸之‘净世玄冥气’,对神魂伤势及阴邪诅咒,有天然克制净化之效。若汝同伴能承受寒气侵蚀,置身渊气之中,或可延缓诅咒,稳固神魂。”
净魂寒渊?净世玄冥气?
云烬雪立刻想起之前感受到的、此地那种“洁净”的死寂气息。原来如此!这并非单纯的幽冥死气,而是被玄女力量净化、提纯后的特殊能量,对神魂伤势有益!
可是萧悬不在这里……云烬雪心中黯然。他被鬼手带走,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多谢前辈指点。”云烬雪压下担忧,继续问道,“晚辈观此地壁画与记载,前辈道统似与上古‘牧者’有关?不知前辈对如今这‘囚笼’之局,有何见解?”
这是她最想知道的。玄女身为上古神只,或许知道“囚笼”的真相。
这一次,玄女意志沉默了更久。
久到云烬雪以为对方不会再回答时,那清冷的声音才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与沧桑,缓缓响起:
“牧者……播种者,亦是收割者。九天之上,以界为田,以众生为禾……吾等,曾是田亩之‘守护’,亦或是……被废弃的‘旧苗’?”
她的声音带着困惑,仿佛记忆也残缺不全。
“大战……崩碎……流放……沉睡……吾只记得,需守护‘星钥’,等待……‘归墟’重开,‘逆命’之火燎原之时……”
星钥?归墟重开?
云烬雪心中剧震!星钥,难道指的是玄女虚握手中的那团光?而归墟……她的道种和石板碎片都来自归墟之眼!
“前辈所说的‘星钥’与‘归墟’,可是破局关键?”她急切追问。
“吾……记忆不全……‘星钥’需交给……正确的‘持钥者’……‘归墟’是希望,亦是……终末……”玄女意志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断断续续,“汝身负‘源初’,或与‘归墟’有缘……但汝之力,尚不足以承载‘星钥’之重……且去吧……莫要惊扰吾之沉眠……待汝足够强大,或可再来……”
话音落下,冰棺上的符文光罩光芒一闪,旋即彻底隐去。那清冷缥缈的意志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再无声息。
任凭云烬雪如何呼唤,再无回应。
玄女意志,似乎因为刚才的交流,消耗了本就所剩不多的力量,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沉睡。
云烬雪站在冰棺前,心潮起伏。虽然得到的信息依旧碎片化,但无疑至关重要!
玄女道统很可能曾是“牧者”体系的一部分,后来因故被“废弃”或“流放”。她守护的“星钥”,似乎是某种关键物品,需要交给“正确的持钥者”。而“归墟”,则被提及为“希望”与“终末”。
自己身怀寂灭道种(源初道痕),与归墟有关,或许未来真的需要再来此地。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萧悬,将他带到这“净魂寒渊”来,利用“净世玄冥气”压制诅咒!
可是,如何离开这里?又如何找到鬼手和萧悬?
云烬雪环顾这座封闭的冰晶殿堂。除了来时的迷雾方向,似乎并无其他出口。
她走到殿堂边缘,试探着将手伸向那灰色迷雾。手指轻易地穿过了雾墙,感受到外面那熟悉的、更加混乱的幽冥古道气息。
看来,这迷雾是可逆的通道。
她不再犹豫,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沉睡的冰棺与棺中绝美的玄女,将“星钥”、“净魂寒渊”、“净世玄冥气”这些关键词牢牢记在心中。
然后,她转身,一步踏出,重新没入了灰色迷雾之中。
当她的身影消失后,冰晶殿堂再次恢复了万古的死寂。唯有冰棺中,玄女虚握的手掌间,那团微弱的光,似乎极其缓慢地……跳动了一下。
迷雾之外,等待她的,是依旧在石桥另一端徘徊的幽冥追兵,以及茫茫北域冰原上,寻找生死未卜同伴的渺茫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