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时间,在一种无声的紧迫感中飞逝。
血骷崖仿佛一头蛰伏起来、默默舔舐伤口的巨兽。白日里,工匠与阵法师在文先生的指挥下,抢修着核心区域的防御禁制,叮当作响的敲打声与灵光闪烁的符文交织;黑蝮则率领着重新整编的队伍,在残破的城墙上操练,呼喝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而到了夜晚,整个山崖便陷入一种极致的寂静,唯有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与远处深渊传来的风声,更添几分肃杀。
云烬雪大部分时间都与萧悬留在主堡深处的密室内。
对于萧悬,云烬雪并未动用道种本源力量强行替他疗伤或压制诅咒——那太过凶险,稍有不慎可能引动诅咒更剧烈的反噬,甚至波及她自身。她所做的,是以自身那融合了道种后、变得精纯而平和的寂灭星火之力,如同最细腻的织工,缓缓梳理、温养他近乎枯竭的经脉与受损的神魂,为他自身的恢复创造一个相对稳定的内部环境。同时,将文先生调配的、药性最为温和滋养的丹药,辅以她的力量化开,助其吸收。
过程缓慢,但效果显着。
五日下来,萧悬脸上那令人心悸的死灰色淡去了不少,虽然依旧苍白,却总算有了几分活气。眉心的诅咒黑气被压制得更深,不再时刻散发阴寒。最重要的是,他体内那近乎凝固的灵力,重新开始了微弱却坚定的流转,那属于“孤鸿”的凌厉剑意,也在沉寂中缓缓复苏,虽远未至锋芒毕露的程度,却已不再是风中残烛。
他已能自行坐起,进行简单的调息,甚至短时间站立行走,只是依旧虚弱,无法动用太多力量。
“足够了。”第五日傍晚,萧悬结束一轮调息,缓缓睁开眼,对守在一旁的云烬雪道,“维持现状即可,再强行灌注,于我根基无益。”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有些损伤需要时间慢慢弥补,非外力可速成。
云烬雪收回了按在他背心输送灵力的手,指尖萦绕的暗金流光悄然隐入体内。她能感觉到,萧悬体内那柄“孤鸿之剑”的剑胚正在重塑,虽然布满裂痕,却异常坚韧。
“明日寅时,准时出发。”她言简意赅。
萧悬微微颔首,没有多问。
是夜,月隐星稀,正是潜行的好时机。
寅时未至,血骷崖后山那条通往暗河航道的隐秘入口处,十几道身影已悄然集结。
云烬雪换上了一身利于行动的墨色劲装,外罩一件带着兜帽的深灰色斗篷,将身形与气息尽数遮掩,唯有偶尔抬眼时,那眸底深处流转的暗金星璇,在夜色中划过一抹令人心悸的微光。她身后背负着一个狭长的黑色皮囊,里面装着必要的物资与那枚已与她融为一体的寂灭道种残骸——它如今已不再是独立的晶骸,更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萧悬站在她身侧,同样是一身不起眼的灰黑衣衫,脸色在夜色下更显苍白,但身姿挺拔如松,那股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孤高气度并未因伤势而削减半分。他手中握着一柄看似普通的连鞘长剑,剑鞘古朴,正是他那柄从不离身的本命剑器“孤鸿”。
鬼手如同真正的影子,立在稍后的黑暗中,他身后,十名精挑细选出的暗卫无声肃立。这些人皆是黑水寨与血骷寨旧部中战力最强、最擅隐匿、追踪与野外生存的好手,修为最低也是筑基中期,此刻人人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鹰,如同十柄收入鞘中的利刃。
文先生与黑蝮前来送行。
“云姑娘,萧大人,一切小心!”文先生将两枚储物戒指分别交给云烬雪和鬼手,“里面是准备好的丹药、灵石、地图,以及一些北域可能用到的御寒之物和解毒剂。”
黑蝮则是重重一抱拳,虎目微红:“崖上的事,交给属下!定不负所托!”
云烬雪接过戒指,神识一扫便收起,对着二人微微颔首:“保重。”
没有更多的言语,所有的嘱托与信任,尽在这二字之中。
她目光最后扫过这片在黑暗中沉寂的山崖,这里是她重生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据点,承载着鲜血、绝望,也孕育了微弱的希望与不屈的反抗。
旋即,她不再留恋,转身,第一个踏入了那幽深冰冷的通道。
萧悬紧随其后,步履看似平稳,实则每一步都调动着刚刚恢复的些许气力。
鬼手打了个手势,十名暗卫如同鬼魅,鱼贯而入,悄无声息。
通道之内,寒意刺骨,水声滴答。
一行人沉默前行,唯有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响。
穿过漫长的密道,前方传来微弱的水声与更加凛冽的寒气。出口到了——这是一处位于坠龙渊边缘峭壁、被藤蔓与乱石遮掩的暗河支流河口。冰冷的河水泛着幽黑的光泽,无声地汇入下方奔腾咆哮的主流。
一艘外形粗糙、毫不起眼的黑色梭形小舟,正静静地停泊在河口阴影处,这是鬼手提前准备好的交通工具,以隐匿和速度见长。
众人迅速登舟。小舟内部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刻有隐匿与加速的阵法符文。
鬼手亲自操控小舟,灵力注入,舟身微震,表面的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微弱的光晕,将小舟连同其上的人员气息都最大限度地遮掩起来。
梭舟如同一条真正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湍急的暗河主流,借着水势与水声的掩护,向着北方,逆流而上,迅速远离血骷崖。
站在舟头,云烬雪回望。
远处,血骷崖的轮廓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如同巨兽蹲伏的影子。崖上零星的火光,如同坚守者不肯熄灭的眼睛。
她转回身,面向北方。
那里,是未知的冰原,是潜藏的机遇与杀机,是她必须去面对的宿命之路。
斗篷的兜帽被河风吹得微微拂动,露出她清冷而坚定的侧脸,以及那双倒映着渐亮晨曦与冰冷河水的、燃烧着寂灭星火的眼眸。
星火已离巢,向北而行。
能否在那片极寒之地燎原,照亮这囚笼的一角?
前路,唯有前行,方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