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食堂,走到柴毅宿舍门口。
顾明远就冲史元庭摆了摆手,开始撵人:“把东西放下就走吧,明天团长外出有事,不用你跟着,你也趁这机会好好歇歇。”
史元庭一脸不情愿,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一步三回头地磨磨蹭蹭离开。
歇什么歇?明明有那么大一个瓜就摆在跟前,香飘全旅。
可自己却吃不上一口,现在更是连瓜皮都摸不着!
他都快要郁闷疯了!心里跟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似的!
“咚——咚咚咚——咚咚!”
顾明远抬手敲出一串暗号,静等着好兄弟放行。
以前柴爹带人来,拿他们当诱饵来骗柴毅开门,将其“捉拿归案”后。
团长大人痛定思痛,就定下了这“防止老登”下套的专用信号。
然而,等了好半天,门内寂静无声。
仿佛里面根本没人,或者……人已经“凉”了。
顾明远挑了挑眉,也不着急。
转身朝隔壁自己的宿舍走去,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瓶三沟子白酒。
回到柴毅门前,再次抬手,重复了一遍暗号。
“咚——咚咚咚——咚咚!”
敲完后,停下动作,凑近门缝,压低嗓子喊道:“开门!老子给你拿酒来了,喝两口好压压惊!”
这话说完,一分钟后。
“咔哒——吱呀——!”
门锁转动,房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
顾明远一手拎着酒,一手提着装满饭菜的网兜,侧身挤进了门。
一进屋,先把酒和饭盒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再折返回门口,把门边的那个行李箱也给提进来,搁到桌子旁边。
做完这一切,这才抬眼看向床上——
那里鼓着个被子包,柴毅正面朝墙壁,向里侧躺着。
“嘭——咔哒——!”
顾明远也不戳穿,反手关上门,顺手反锁好,彻底隔绝了外界。
直到这时,床上那个裹得跟蚕蛹似的被子包,才微微动了动。
顾明挨个把铝制饭盒打开,饭菜的香气瞬间漫开——
葱花炒鸡蛋金黄油亮,猪油渣炒白菜心喷香,萝卜炖粉条暖乎乎,还有千层饼透着麦香。
他找出两双筷子,又拿出两个玻璃酒杯,拧开酒瓶上的瓶盖,“哗哗哗”倒满。
“来,先喝一口!痛快痛快,再下筷子吃!”
说着,把一杯酒推到桌子空着的那边。
见床上那“蚕蛹”依旧没动静,又耐着性子劝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扛枪?”
“哗啦——!”
话音刚落,那鼓着的被子包,猛地被掀开!
柴毅“噌”地坐起身,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还带着没散的郁气。
看也没看桌上的菜,一把端起酒杯,仰头“咕咚”一口,干了个底朝天。
辛辣的白酒划过喉咙,他眉头皱了下,感觉胸口的那股憋闷,似乎灼烧掉了一些。
喝完,伸手就要去抓桌上的酒瓶,还想接着再喝。
“哎哎哎!没人跟你抢!”
顾明远赶紧把酒瓶拿开,护在怀里,“先吃饭!边吃边喝!空肚子喝这么猛,你想直接躺板板啊?”
兄弟你可不能醉啊!要不明天起不来,放了那小祖宗的鸽子,老子可就成罪人了!
你家那俩老登还不把我活吃了啊?!
他拿着一双筷子,硬塞到柴毅手里,“这些饭菜都是你的,我就陪你喝两杯。”
柴毅冷着张脸,不说话。
一手接过筷子,一手抓起一块千层饼,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腮帮子迅速鼓胀起来,机械地咀嚼着。
咀嚼得那可真是——又狠又快又用力!
吃!为什么不吃?
反抗、逃跑、躲……对付坏狗,应付老登,哪一样不需要力气?老子得补充弹药!
跟那“坏人”和她背后的“恶势力”斗争到底!不吃饱拿什么扛?
见人吃得起劲儿,顾明远笑笑不语,时不时拿起酒瓶,给空了的酒杯添上半杯酒,不催也不劝。
等桌上的饭菜差不多,快要见底,柴毅还在低头“打扫战场”。
顾明远抱臂往后一靠,懒散地倚着椅子背,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听老赵说,你自从遇到那小姑娘后,情绪就一直不稳定,又吵又闹,连自己的婚都敢逃,哼——!”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对方反应。
柴毅手上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快得几乎看不见。
随即又恢复如常,继续往嘴里扒拉剩下的饭菜,只是咀嚼的速度明显慢了些。
顾明远身体微微前倾,表情闲散,垂眸嗤笑了一声。
抬眼盯着他,声音不高,抛出的问题却直戳人心窝:“你就这么怕?”
“老子怕什么?”
柴毅一听这话,火气“腾”地就上来了,筷子“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上。
瞪着眼睛,怒声反驳,试图用大嗓门掩盖,自己不愿承认的心虚和窘迫。
顾明远不慌不忙,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地回了句:“怕得不到,怕留不住。”
柴毅眼神猛地一滞,下意识躲开他的直视,慌乱中端起旁边的酒杯,仰头又是一口干了。
酒液呛得他喉咙发紧,却没吭一声。
顾明远乘胜追击,不准他再逃,掷地有声地给出结论:“你喜欢她!”
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柴毅埋着头,避开他的直视,指尖无意识抠着桌沿,一言不发。
可脖颈处滚动的喉结,却清楚地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带着垂死挣扎的嘴硬:“哼,你从哪看出来,老子喜欢她?”
“从哪都能看出来!”
顾明远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你就是喜欢人家!之前回回相亲,你那模样跟去上坟祭奠似的,不管对方是啥条件、啥长相,你都是一张死人脸,什么都无所谓,只想完成家里指派的任务。
可一换成胡柒呢?从第一次撞见她开始,你的情绪变化太明显了!怒也好,慌也罢,哪回不是因为她?你爷奶,你爹娘,老赵,还有我,但凡是长眼睛的,谁看不出来你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会生气,会跳脚,还他娘的会逃婚了?!这要不是喜欢,什么是喜欢?!”
顾明远一字一句,敲打在柴毅心上,他死死地低着头,攥紧了拳头。
事实确实如此。
自打第一次,在国营饭店两人相遇开始,他就对于和胡柒扯上关系这事儿,表现出来的最直接,最强烈的情绪——就是怒!
为什么不怒?
明明两人差距那么大!
她如天上皎洁的明月,好看,灵动,家世清白,又够红。
而他呢?除了这身军装,里外都是黑的,家庭背景是灰色的,年纪还比她大那么多,皮糙人丑,嘴笨性子又冷,浑身的伤疤……
他,他配不上人家!
癞蛤蟆就是癞蛤蟆,就算外皮刷得再干净,抹上香油,也还是蛤蟆。
硬要站在天鹅旁边,也只会显得自己更加丑得一批,不堪入目。
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所以,当胡柒这个“意外”,闯入他灰暗单调的世界时,第一反应不是惊喜,是恐慌,是愤怒,是本能地想要把她推开。
把她隔绝在自己的命运之外。
柴毅当初答应去相亲,找人结婚,目的不过是为了留个后。
至于什么情、什么爱,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毕竟,没人会喜欢他,更不会有人爱他。
提亲成功,对柴毅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外加天上掉陷阱,简直是个意外中的意外!
他挠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这块又黑又硬的顽石,怎么就入了胡爷爷的法眼?!
当那份盖着红戳的结婚报告,摆在眼前时,柴毅的反应不是喜悦,是滔天的愤怒。
气得火冒三丈,差点当场把赵卫国拍碎。
胡闹!简直是胡闹!
小姑娘一看就是年纪小不懂事,一时兴起,拿婚事逗他玩!
胡家老爷也是老眼昏花,脑子灌了浆糊,陪着她一起胡闹!
杨师长怎么能把这事儿当真?!
等胡家人回过味来,发现找了他这么个“货色”,到时候后悔了,那这份结婚报告,对胡柒日后再找对象来说,不就成了抹不去的“污点”?!
更何况,自己家那一窝的妖魔鬼怪……
柴爷爷几个无辜躺枪:臭小子!你说谁是妖魔鬼怪?!礼貌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