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灵被她暗中一挤兑,气得暗暗咬牙,却不能翻脸,只好勉强扯出个笑。
明明是来赴宴赏春,却被推上风口浪尖。
可若此时推辞,只会显得心胸狭隘,怯于比试。
她只能强忍不悦,接下这份重任。
不一会儿,宫女就在亭子里摆好了笔墨纸砚。
贵家小姐们有的三三两两嘀咕着商量。
沈玉灵自认才情出众,第一个走上前,提笔就写。
一首七言律诗很快落成,字句华丽,对仗工整。
写的是牡丹富贵堂皇。
她下笔流畅,行云流水般完成全篇。
最后一笔顿住时,还故意停顿片刻。
“真好!太妙了!”
沈玉灵扬起下巴,神情淡淡地扫了姜露兰一眼,眼底全是挑衅。
她就是要让这位大嫂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才华。
什么退居幕后鼓掌叫好,不过是因为自知不如罢了。
姜露兰脸色未变,捧着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
表面镇定自若,心里早翻了个白眼。
这也叫诗?
酸得能让人倒牙。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拂。
接着又有几位小姐递上作品。
大多平平无奇,没什么亮眼的地方。
安乐公主只是含笑逐一点评,对沈玉灵那首也只是轻飘飘说了“词句还算通顺,再没多说。
轮到沈璐芸时,气氛已经有些冷下来。
宴厅里的烛火微微晃动,映得人脸忽明忽暗。
宾客们的交谈声也逐渐压低。
原本热闹的场面此刻显得有些沉闷。
前面几位小姐不是写诗堆砌辞藻,就是画画俗气老旧,看得人乏味。
连几位夫人都忍不住拿团扇挡嘴,偷偷打起了哈欠。
沈璐芸抱着琵琶走上前,头都不敢抬,只低着眼默默调音。
她眼角余光悄悄看向姜露兰身后的稚鱼。
稚鱼立在那里,身姿端直,眉目平静。
见她望来,嘴角微扬,朝她轻轻一笑。
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指甲盖上淡淡的月牙痕,心里默念了一遍昨晚练到三更天记住的曲谱。
那副怯生生的模样,让姜露兰眉头直皱。
“到底是个姨娘生的,天生小门小户的样儿,再怎么教也改不了。”
琼玉连忙躬身附和。
“夫人说得是,三小姐平时看着安静,真到场合,竟是这般没底气。”
说完还悄悄睃了一眼四周,确认有没有人听见她们的对话。
旁边的沈玉灵干脆用团扇掩住嘴角,眼神里全是不屑。
她巴不得沈璐芸在京城这些权贵面前出丑,好显出自己多体面、多出众。
就在众人冷眼旁观的时候,沈璐芸的手指忽然轻轻一拨。
那一瞬间,像是有风穿过了整个厅堂,吹散了先前的嘈杂与倦怠。
叮咚一声,清脆的琵琶音像是山涧流水,一下子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几位正在说话的夫人立刻闭上了嘴,连手中茶盏都忘了放下。
接着,曲调忽变,由快转慢,高低错落。
像雨点打在玉盘上,又像大漠孤烟里升起的一缕月光。
她一张口,嗓音不似寻常闺秀那样软绵绵的。
反倒透着一股旷野的干净。
唇齿开合之间,吐纳自然,气息绵长。
音符随着旋律起伏流转。
歌儿唱得缓慢,词也不花哨,平白如话。
可却让人眼前浮现出一片苍茫边关。
没有脂粉气,没有儿女情长,只有天地间的寂寥与辽远。
突然,曲风一折,宽广中又渗进一丝牵挂。
那些背井离乡的夫人,那些不久就要远嫁他方的小姐,不知怎么,鼻尖一酸。
就连安乐公主,原本端坐着不动声色,此刻也微微侧了侧身,目光落在沈璐芸身上。
最后一个音落下,四周安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琵琶的余韵在空气中轻轻震颤,慢慢消散。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首歌带来的余波里。
过了好一阵子,安乐公主才轻叹一口气,眼尾竟有些泛红。
她没夸一个字,只低声问:“这歌……叫什么名字?”
沈璐芸抱着琵琶,低头行礼。
“回公主的话,这曲子本没有名。是臣女从前翻一本南疆游记时捡到的残谱,自己瞎凑了几句词,算不上好,让公主见笑了。”
她并未抬眼去看周围人的神色,只将注意力放在呼吸之间,确保每一口气都平稳。
话刚说完,皇后已经在一群宫人陪同下走了过来。
两名宫女提着绣凤红纱灯走在前头,另有四人撑着孔雀羽扇紧随其后。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连坐在软垫上的几位命妇也急忙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
气氛一时间肃然许多。
“安乐,听个曲子怎么还听哭了?”
皇后先笑着同公主说了两句,顺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抚一番,随后目光扫向场中。
公主眼角还挂着泪痕,鼻尖微红。
听见母后问话连忙抽出手帕擦拭。
“儿臣不是伤心,只是……心里太触动了。”
皇后闻言轻笑一声,没再多问,而是把视线投向下方站着的两位小姐。
“刚才我在后头,都听到了。”
她先看向沈玉灵。
“沈二小姐这首诗,用词讲究,对仗也工整,看得出来平日里肯用心。”
沈玉灵站得笔直,发间的珠花微微晃动。
她垂着眼帘,一副恭谨模样。
周围的宾客交头接耳。
“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这文采就是不同凡响。”
沈玉灵一听,脸上刚露出一点期待的光。
她慢慢抬起头,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姜露兰淡然端坐的身影,心中更添几分笃定。
她确信这份诗稿无懈可击,从遣词到立意皆是精雕细琢。
连韵脚都反复推敲过三遍以上。
这样的作品,足以压倒任何即兴之作。
皇后的视线却已转向沈璐芸。
全场随之安静下来,连风似乎也停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抱着琵琶的少女身上。
她穿的是藕荷色襦裙,领口滚着浅粉边,素净得近乎寡淡。
可正是这份朴素,让她方才那一曲显得格外真切动人。
“可沈三小姐这一曲,唱的是寒沙万里,念的是故土亲恩。身为女子,却有这份胸怀与真情,实在难得。”
皇后说完这句话,特意顿了片刻。
几位老夫人默默点头。
“今日的奖赏,就赐给敦亲王府的三小姐。”
身旁掌礼太监立刻捧出一个描金漆盒。
这是只有皇室亲颁才有的规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