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如今虽已嫁作人妇,可那股子骄气从未散去。
一个浑身带伤的人,叫她用冰水洗贴身衣物?
这不是要命,是要人活活冻死!
寒气入骨,血脉凝滞。
稍有不慎便是风寒入体,甚至瘫痪在床。
更可恶的是,还专挑这种私密之物,贴身小衣、肚兜、抹胸。
哪一件不是女子最隐秘的衣物?
摆明了是往人心里捅刀子。
稚鱼只是轻声应了句:“是。”
她没抬头,也没争辩,只是缓缓地挪动膝盖,朝那盆冰水靠近了些。
指尖刚触到水面,寒气像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顺着指尖一路往上窜。
她整个人猛地一抖,肩背瞬间绷紧。
牙关死死咬住,一声没吭。
冷汗从额角渗出,顺着鬓角滑下,滴落在地面,无声无息。
她抓起一件大红肚兜,布料柔软滑腻。
鸳鸯戏水的花样绣得活灵活现。
她脸一热,耳根瞬间发烫,本能地别过头,不敢多看一眼。
可她没有退缩,硬着头皮把那布料按进冰水里,一下、一下地搓。
上好的云锦吸了水,沉得像块铁。
湿透的布料紧贴掌心,每一次揉搓都像在撕扯自己的皮肉。
她手上没力气,指节因寒冷而僵硬,只能用没破皮的手背和手腕去磨、去蹭。
那些细小的绣线勾着她的伤口,冰凉湿透的布贴在脖子和手腕的旧伤上。
每搓一下,都像有人拿钝刀子在割她皮肉。
屋里只有水声哗啦,单调而冰冷。
姜露兰歪在床沿,手里握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吹着气,眼神却一直盯着稚鱼。
她看着那双颤抖的手,看着那低垂的头颅。
她碰不到沈晏礼的心。
可收拾他身边的丫头,总行吧?
只要她还在这宅子里一天,就别想安生。
白荷站在一旁,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她时不时地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
话音未落,便和同伴对视一眼,两人忍不住轻笑出声。
随后,她还假模假样地走上前,装作一本正经地查看衣物。
“哎呀,稚鱼妹妹,这儿还有个印子呢,瞧这脏的,得使点劲儿啊,可别马虎,这可是夫人最中意的花样,若是洗不干净,回头又要挨骂的。”
她边说边刻意加重了语气,手指还故意在布料上蹭了蹭。
稚鱼咬着牙,没有吭声,只是双手更用力地搓洗着。
没多久,那一盆原本清澈的水,渐渐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接着颜色越来越深,最后竟彻底泛红。
水面上漂浮着细小的棉絮和血丝。
稚鱼的脸白得像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发青。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一滴滴滑落,混入衣领。
她的双手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
可那双泡得发胀的手却依旧在动。
一下,又一下。
机械地、麻木地搓洗着。
终于,最后一件衣裳也被搓得干干净净。
她停下手,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虚脱。
“夫人,衣服……洗完了。”
稚鱼抬起眼皮。
“是吗?”
姜露兰抬眼看了稚鱼一眼,语气轻描淡写。
“那就挂起来吧。院里那棵老槐树正好,晾得高,风也大。你亲手洗的,自然得你亲手挂。去吧,别偷懒。”
稚鱼没有反驳,也不敢反驳。
她默默捧起那盆沉得像石头一样的湿衣。
衣服吸饱了水,压得她双臂酸痛,指尖颤抖。
腿脚早已发软,像是被抽去了筋骨。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松软的棉花上。
院子早就被清了场,原本忙碌的下人们都被遣散。
只剩下寥寥几个丫头婆子,远远地靠着墙根站着,双臂抱在胸前。
她们不说话,也不靠近,只是静静地等着。
等着看稚鱼是如何撑不住、如何倒下的。
太阳斜斜地穿过院中老槐树茂密的枝叶。
阳光也落在稚鱼的手上,那双手早已泡得发白,皮肤肿胀起皱,裂口处翻着皮。
一滴一滴,血珠从指尖坠落,砸在泥地上。
她踩上那个矮小的板凳,踮起脚尖。
努力将一件件湿透的衣裳挂上高处的竹竿。
每一次伸手,肩膀都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做完这些,她连呼吸的力气都快要耗尽了。
从板凳上下来时,脚跟刚落地,眼前骤然一黑,天地仿佛瞬间翻转。
满天的树影在她视野中旋转,耳朵里嗡嗡作响。
脚下一滑,她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重重地摔了下来。
金星在眼前乱冒,脑子一片空白。
她死死拽住晾衣杆,指甲在竹竿上刮出几道深痕,才勉强没有直接趴在地上。
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却惹得墙边几个婆子再也忍不住,纷纷捂着嘴低声笑起来。
“嫂嫂,你这院子,可真有意思。”
一个清脆如铃铛的童声,突然从门口炸开。
五公子沈晏辰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
衣料上绣着银线云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小手扒着月亮门的门框,探出半张脸,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白荷和那几个看戏的婆子瞬间变了脸色。
她们对视一眼,纷纷慌忙跪下。
“五公子安好!五公子安好!”
沈晏辰连眼皮都没抬,神情淡漠。
他轻巧地抬起小腿一蹬,身形灵巧地蹦进了院子。
他三两步便冲到了稚鱼跟前,毫不犹豫地一把扶住她那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先是看她脖子上那道丑得惊人的烫疤。
那疤痕歪歪扭扭地横在颈侧,皮肉翻卷,触目惊心。
他的眼神顿了顿,随即又移到她的双手。
冻得发紫,指节肿胀,皮肉已经翻裂开来,血珠顺着指尖缓缓滴落。
最后,他的目光缓缓停在竹竿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女子肚兜上。
他凑近稚鱼耳边,压低嗓子。
“活该。”
稚鱼浑身一僵。
那眼神,那语气,和姜露兰一模一样。
冰冷、轻蔑、居高临下,仿佛她天生就该如此。
还没等她回神,沈晏辰突然直起身。
他咂了咂嘴,一脸天真无邪,眼睛亮晶晶的。
紧接着,他的嗓门拔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