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新夫人姜露兰当晚闹脾气,不肯伺候夫君,沈晏礼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而稚鱼则被悄悄唤至书房。
更有甚者声称,两人耳鬓厮磨,彻夜未歇。
这类言语污秽不堪,每每说到关键之处,听者往往掩嘴偷笑。
栖云居里,上等安息香燃了一整夜。
青瓷博山炉袅袅吐出淡紫色的烟缕。
可此刻这香味却像是凝固在空气中。
非但没能驱散压抑,反而愈发衬出屋内的死寂。
烛火微微摇曳,映得四壁屏风上的花鸟图也似有了几分鬼气。
案几上的香灰已积了厚厚一层。
香味再雅,也盖不住满屋子的闷气。
铜镜蒙尘,妆台上脂粉未动。
唯有一杯冷茶孤零零地搁在紫檀托盘里。
王妃的茶早凉透了。
她穿着深绯色绣金凤纹的常服,发髻齐整,簪环不乱,外表依旧端庄威严。
可唯有贴身侍女才知道,她这一夜根本未曾合眼。
宫灯映照下,她的脸色泛着淡淡的青白。
“你刚才说,老大昨夜睡在书房?”
王妃并未睁眼,只是轻轻启唇。
“是啊。”
良嬷嬷是王妃从娘家带来的,说话从不拐弯。
“后半夜,他把稚鱼那丫头喊进去了。您知道公子的性子,折腾人向来不讲时辰,从半夜弄到天亮……”
良嬷嬷年逾五十,身形微胖,一脸忠厚相,实则心思玲珑。
她是王妃的心腹,自幼服侍左右。
深知在这种时候,不必遮掩,只需如实陈述,便足以点燃主母心头的怒火。
“行了!”
王妃一摆手,打断了她。
她猛地睁开双眼,眸光凌厉。
那一瞬,她几乎想砸了手边的茶盏。
可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身为王府主母,她不能失仪,哪怕内心早已翻姜倒海。
她感觉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膜嗡嗡作响。
“姜家是怎么教姑娘的?这姜露兰,真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刚过门,就惦记着跟个丫鬟争风吃醋,连自己脸面都不要了,还嫌王府丢人不够多?”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嗓音发抖。
“新婚夜,丈夫不进新房,跑去书房睡,这事传出去,她还有脸当这个长媳?”
这话出口时,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她一生要强,扶持丈夫登上家主之位。
将五个儿子悉心教导成人,如今却被一个刚刚入门的儿媳搅得颜面尽失!
良嬷嬷赶紧上前,轻轻给她拍背。
“娘娘,这事不能怪长公子。是新夫人自个儿不争气,大喜日子淌红,还起了一身疹子,谁看了不晦气?男人哪能不嫌弃?”
她一边安抚,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王妃神情。
这番话看似为沈晏礼开脱,实则是将过错尽数推到姜露兰身上。
淌红本是寻常事,可在此刻却被渲染成不洁之兆。
至于那突发的红疹,更是被说成胎里带来的恶疾,足以玷污宗庙清净。
这些话虽无凭据,但在府中早已悄悄传开,成了事实。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那叫稚鱼的丫头……”
良嬷嬷欲言又止,故意拖长尾音,引人注意。
她靠近王妃耳边,几不可闻地说:“奴婢听说,她娘原是姜南船妓,后来卖入府中做浆洗婆子……血脉不清净,万一……将来诞下庶子,岂非乱了嫡庶尊卑?”
“一个下人罢了。”
王妃闭上眼,满是倦意。
“老大新鲜几天,玩够了自然就扔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这蠢妇惹出来的祸端压下去!传我的话,新夫人水土不服,身子不舒服。谁要是再敢胡说八道,直接拔了舌头,丢去喂狗!”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终于恢复冷静。
“贴身丫鬟换一批,栖云居暂时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至于稚鱼……让她去祠堂洒扫三个月,每日跪香一个时辰,好好反省!”
想到那些难听的闲话,王妃只觉得脑袋又是一阵胀痛。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外头那些流言蜚语。
她抬起手,冲着立在帘外的良嬷嬷轻轻招了招,示意她走近些。
良嬷嬷会意,悄无声息地迈步上前,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王妃侧过头,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吩咐道:“去小佛堂,多烧几柱高香,最好是开过光的檀香,让那几个有修行的姑子好好念几遍净心经,把府里这股子晦气、霉气,全都驱散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良嬷嬷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府医怎么说?”
王妃望着空荡荡的窗棂,依旧没抬眼。
“府医来瞧过了。”
良嬷嬷重新回来,在几步外垂首站定,低声回禀。
“说是心里急躁上火,情绪郁结,又赶上了月事不调,体内湿热交攻,再加上那嫁衣做得太厚实,金线层层叠叠,透气性极差,一闷之下便起了风疹,倒不是中毒或被人动了手脚。”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喜房内外,从床帐到脚垫,连茶具点心都查了三遍,熏香也换了新一批,全都清白无误。”
她略一迟疑,声音更低了些。
“唯一有点蹊跷的是,新夫人身边那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名叫春桃的,昨儿半夜就开始闹肚子,上吐下泻,吓得不敢靠近新房,今早更是被送去了偏院调理,至今未归。”
王妃听了这话,眉心一跳,却没有立刻发作。
“干净?”
她冷笑着。
“这府里,几时真干净过?从前是暗潮涌动,如今是明枪暗箭。一个巧合,兴许是意外;两个巧合,尚可勉强信;可这么多巧’一股脑撞在一处,你当我眼瞎,心也聋了吗?”
她目光森然扫过良嬷嬷,又缓缓收回,望向门外那片阴沉的天色。
这事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必有人暗中下手,借机搅乱大婚之日的吉庆,动摇新妇地位,进而动摇整个后宅格局。
但她现在不能动,也不便动。
因为她还需要时间。
需要等风头过去,需要摸清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
“罢了。”
她闭了闭眼,语气忽而平静下来。
“眼下局势不明,查也无用,反倒打草惊蛇。与其穷追不舍,不如静观其变。”
“时辰到了,让她进来吧。既然病了,也该亲自来请罪,总不能躺在屋里装死。”
不多时,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