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一杯接一杯往下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
酒味混着他身上那股清冷的雪松香,浓得让人喘不过气。
堂堂敦亲王府的长子,大婚当晚,闹出这等笑话,他只觉得晦气透顶。
一想到姜露兰那副高高在上的脸,他就气得手抖,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
她站在红帐之下,凤冠霞帔,却眼也不抬,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讥诮的弧度。
那一刻,沈晏礼觉得,自己像个被众人围观的笑话。
他狠狠把酒杯摔了出去。
瓷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撞在厚重的门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
杯子撞在门板上,哐当一声,裂成几块。
其中一块锋利的瓷片划过门槛,在红漆木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门外,稚鱼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原本端着托盘,指尖还沾着温热的汤药气息。
听到那一声巨响时,肩头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但她很快稳住身形。
她把托盘轻轻放在地上。
托盘里是一碗参汤,还冒着热气。
旁边放着干净的帕子与药瓶,是她熬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心血。
没敲门,没喊话。
她知道此刻的沈晏礼不需要任何言语的慰藉,甚至会因声音而暴怒。
只用指节,轻轻叩了三下。
这三声,是他熟悉的,也是他唯一可能听进去的。
“公子,是我。”
“滚!”
屋内爆出一声低吼,声音嘶哑。
稚鱼没说话,也没走。
她知道,这一声滚不是对她。
而是对命运,对这荒唐的一切。
她直接跪在门外,双膝触地的瞬间,冰冷的青石砖激得她浑身一颤。
寒气顺着膝盖往上钻。
冬夜的风从门缝钻入,吹在她单薄的裙裾上。
她不动,不喊,不求。
她只是静静跪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她懂沈晏礼。
知道他骄傲,知道他倔强。
更知道他在最脆弱的时候,最讨厌别人看见他的狼狈。
他不需要有人劝他别喝了,也不需要人说她不值得。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不说话、不打扰,却始终在的人。
她,就在这儿,当他的影子。
无论他走多远,无论他摔得多狠,只要回头,就能看见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稚鱼的膝盖早就麻得没感觉了。
门扇猛地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沈晏礼高大的身影压下来,逆着屋内的烛光。
他满身酒味,衣衫凌乱,眼中布满血丝。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个瘦弱的人影。
“你就非得这么作死?”
“让你走,你耳朵聋了?”
下巴猛地一紧,他的手指狠狠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
痛得稚鱼眉头直皱,眼底泛起一层水光。
可她没躲,也没叫。
她只是缓缓睁眼,目光直直望进他燃烧着怒火的双瞳。
反而伸手,一把抱住他的小腿,把自己整个人更紧地贴上去。
“我不走。”
她声音软得发颤。
“您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只要您不赶我,我便一步也不会离开。”
“我是您的奴婢,生是沈家的人,死,也得死在您脚边。哪怕魂魄散了,也要守在您门前。”
说完,她才慢慢抬头。
长发乱披,毫无章法地垂落在肩头与胸前。
昏暗的灯光下,半边脸肿得老高。
她没哭,也没说话,就那么抬头盯着他,眼圈一点点红了。
沈晏礼心里那团火,原本如烈焰般熊熊燃烧,焚尽理智。
可被她这么一看,忽地一滞。
仿佛热油泼上冰雪,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下一秒,火势却反噬得更狠。
他松开手,指节微微颤抖,转身背对着她,上了床。
稚鱼懂了。
他默许了。
她咬着牙,唇瓣已被自己咬出了血痕,忍着膝盖钻心的疼,扶着墙站起来,指尖在斑驳的墙壁上滑动,留下淡淡的血印。
然后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
一步一晃,进了屋。
屋里比她想的还乱。
她把汤轻轻放在角落最干净的地方。
然后蹲下,指尖颤抖着,一点点捡起地上的碎瓷片。
那件月白外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一弯腰,领口就滑开,露出脖子上那片烫红的疤。
沈晏礼的视线,死死黏在那片伤上。
他猛地坐直,脊背绷紧,一把揪住她手腕,用力一拽,把她扯到跟前。
“啊!”
稚鱼疼得倒抽气,眼泪瞬间涌上眼眶,手里的瓷片啪地掉在地上。
她低头看着那片碎片,像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尊严。
“公子……我给您炖了醒酒汤。”
她慌乱地想抽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凉了就不好喝了……”
可一站起来,膝盖一软,身子一歪,整个人失去平衡。
外衫唰地滑落,从肩头坠下,露出肩头一片淤青。
不止一处,还有更多,藏在衣料之下,若隐若现。
每一道伤,都在提醒她,今天发生的事,全是真的。
沈晏礼没碰那碗汤,反而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胳膊上的淤青。
稚鱼浑身一颤,细密的寒意顺着脊背窜上心头,眼泪立刻冲上眼眶。
可她死死咬住下唇,唇瓣被咬得泛白,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色,却始终一声不吭。
紧接着,他手臂一用力,轻而易举地将她托起,让她稳稳地坐在自己腿上。
“怕我?”
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不容抗拒地逼她抬头。
稚鱼疼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肩头微微颤抖。
那一点触碰像是点燃了最后一根引线,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一颗颗滚落下来。
“公子……”
她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那玉坠……被夫人踩碎了。”
她咬着嘴唇,努力让声音平稳一些,可眼泪却越流越多。
“那是你第一次给我的东西……你说,它能保我平安。”
沈晏礼的手,骤然顿住了。
那玉坠?
他脑中飞快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行了,”他别过脸,语气生硬,“不就一个破挂件,值几个钱?至于哭成这样?”
他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动作笨拙,语气却软了下来。
“明天我送你个金的,成不?要多大的给多大。”
稚鱼却轻轻摇头,发丝垂落,扫过他的手腕。
“不一样……金的再贵,也不是你当初给我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