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鱼的手还在动,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可指尖,一点温度都没了。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
他让人拆了她住的小院围墙,换上新的雕花门,又命工匠连夜修缮屋梁。
理由荒唐可笑。
可她知道,根本不是什么正经事。
不过是男人在宣告,这东西,归我。
我的人,我的地,我的规矩,不容外人染指。
而她稚鱼,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奴婢明白。”
她低着头,目光落在他绣着暗纹的衣摆上,声音轻轻的。
“能伺候公子和未来的夫人,是奴婢的福气。”
可那句福气背后,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裂开了。
真心?
她居然还幻想着,这男人会多看她一眼?
他的眼里,是夜色,是酒,是明天的新娘。
唯独没有她。
图他一时的庇护?
图他那点说收就收的温柔?
不。
她在心里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对自己说。
哄着这个男人,不是为了爱他。
是为了踩着他。
踩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把那些曾经踩过她的人,一个一个拖进泥里!
这念头一冒出来,瞬间烧尽了所有的迟疑。
血,立刻就热了。
她反而有种豁出去的狠劲儿。
反正已经烂到根了,那就烧得更旺些吧。
烧得彻底一点,烧得不留退路。
沈晏礼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侧过头。
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不高兴?”
稚鱼顺着他力道缓缓抬脸,眼睫微颤。
刚才那点委屈,那点隐忍,早被屋外吹进来的风,一丝丝地卷散了。
她忽然伸手,纤细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
“我在想事儿呢。”
“想什么?”
他喜欢她这样主动。
这种掌控感,让他格外愉悦。
“想大婚那天,”她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胸口,画着无意义的圈,“该怎么伺候您和那位夫人,才不至于给您丢脸。”
她仰起脸,冲他一笑。
那笑,美得勾魂摄魄。
可她的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
“奴婢是您的人,”她垂下眼,嗓音轻柔,“自然要把未来的主母伺候得妥妥帖帖,不让您为难。”
她慢慢凑近他耳边。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尖。
“只是……不知那位夫人,会不会比奴婢,更懂得怎么让人舒服?”
下一秒,稚鱼整个人被他横腰抱起。
桌上那只没喝完的酒杯被撞翻。
直到天边泛白。
稚鱼浑身像被碾过一般,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疼。
稍微一动,五脏六腑都像挪了位。
她偏过头,静静看着身边男人的侧脸。
烛火早灭了,屋子沉在微暗的晨光里。
晨光悄悄爬进来,一点点描摹出他俊挺的轮廓。
可稚鱼心里,空得发冷。
她心里清楚,再清楚不过。
对沈晏礼来说,自己也好,马上要进门的姜露兰也罢,都只是他闲来无事随手逗弄的玩意儿。
等她没用了,或是碍眼了,随时都可以被丢弃。
稚鱼没发出一点声响,悄悄从床上滑下来。
脚一落地,腿就发软,差点跪下去。
她赶紧扶住床柱,咬着牙,一步一挪,蹭到梳妆台前。
她走到脸盆边,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
冰冷刺骨的感觉让她混沌的大脑猛然清醒了几分。
她从箱子最底下翻出一件桃红的素面褙子。
那是她藏了很久的旧衣。
布料轻薄柔软,触手如云,却是她曾经少女时节最爱的模样。
不绣花,不镶边,简简单单。
可穿在身上,却把腰身勾得纤细得不像话。
束腰贴合身形,勒得她几乎难以呼吸。
但也正因如此,才显出惊人的曲线。
她没戴首饰,只插了根银簪,松松挽了个发髻。
银簪朴素无华,仅在末端缀了一粒小小的珍珠。
发髻歪斜几分,不似端庄贵妇,反倒多了一份慵懒之美。
只要一眼,便能让人生出无限怜惜之意。
镜中人眼底有掩不住的倦色,她却用手粉轻轻遮了,化出一种病恹恹的柔弱。
今天,无论她怎么穿,怎么躲,姜露兰都不会放过她。
昨日那顿训斥犹在耳边。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迎刃而上。
不如索性将这份柔弱演绎到极致,让她在众人面前失态、失控。
她要让所有人看见她时,心里都酸一下,怜她一寸。
男人会为她的凄美动容,女人则会在暗处咬牙切齿。
而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大婚当天,整个敦亲王府被红得发烫。
朱漆大门涂得锃亮,映着朝阳熠熠生辉。
红绸从大门一路挂到后院,灯笼串得密密麻麻。
连平日肃穆威严的守卫石兽,此刻也被点缀得喜庆俗艳。
下人来去匆匆,脸上堆着笑,却不敢高声,生怕一不小心,冲撞了这天的福气。
端盘的丫鬟低头快步,托着糕点果品。
执帚的小厮清扫台阶,连扫帚触地的声音都放到了最低。
整个王府沉浸在压抑的喜悦中。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不能出任何差错。
吉时快到,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出发了。
铜锣震天响,唢呐高亢刺耳,鞭炮噼啪炸裂。
红衣伴郎牵马前行,花轿由八人抬着,稳稳向前。
沈晏礼一身大红喜服,玉冠束发,面如刀刻,俊得晃眼。
阳光落在他冷峻的轮廓上,竟无人敢直视其容颜。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神色却冷得像霜。
目光扫过人群,无意间落在廊下站着的稚鱼身上,停了一瞬,又漠然转开。
稚鱼心里冷笑,脸上却立刻低垂了眼,一副委屈得不敢说话的模样。
没过多久,外头锣鼓声陡然炸开,新娘的花轿到了。
鼓乐喧天,唢呐齐鸣。
围观百姓纷纷踮脚张望花轿稳稳落定门前,四角垂下的流苏晃动不止。
姜露兰被一堆丫鬟婆子簇拥着,踩着红毯进了喜房。
她凤冠霞帔,珠翠满头,唇角扬起得意的弧度。
红毯两侧燃着龙凤烛,香气缭绕。
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唯有一双眼睛若隐若现。
可即便盖头覆面,她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劲儿,怎么也压不住。
陪嫁来的琼玉,身穿桃红裙衫,衣料是姜南贡缎,裙摆绣着并蒂莲,腰间系着一条金丝绦带,衬得她眉眼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