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沈玉莹说了会儿话,又唤来白荷端上新蒸的桂花糕、蜜枣酥。
她亲手为沈玉莹布了碟,又劝她多喝些温茶。
直到见她吃得脸颊鼓鼓,笑容重新绽开,才笑着送她出门。
一直目送她穿过垂花门,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才缓缓转身回房。
黄昏时分,天边染上了橘红的晚霞。
沈晏礼风尘仆仆地回了府。
他没回正院去见王妃,也没顺路去书房处理积压的公文。
靴底踏着青石板一路疾行,径直推开了东厢房那扇半旧的雕花木门。
他一身玄色短打,肩头还沾着些路上的尘土。
发髻高高挽起,用一根素银簪固定,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可那眉心却紧紧拧着,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
稚鱼立刻迎上前,迅速地帮他解下外衣。
她的指尖拂过他肩头的织金暗纹,生怕碰疼了他似的。
随后,她转身从暖炉旁取来一只青瓷茶盏,捧到他面前。
那茶水早已温在炉火边,热气氤氲,清香扑鼻。
“今日去请安了?”
他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一阵恰到好处的暖意。
唇齿间留下淡淡的茶香,他微微眯起眼,神情略显疲惫,随口问了一句。
“嗯。”
稚鱼低应了一声,便跪坐在他脚边的锦垫上。
她的手法极为熟稔,力道不轻不重,揉按之处精准无比。
他没再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整个书房寂静无声,唯有铜漏滴答作响。
在这片静谧中,他任由那双温热的指尖替他卸下一身沉重的疲惫。
无论哪一处酸胀僵硬的地方,她总能掐准时机、找准位置,轻轻一按。
许久,就在他快要沉入昏昏欲睡之际,忽然睁开了眼。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紧接着,猛地一拽,将她整个人拉进怀中。
“你倒是会装了。”
沈晏礼嗓音里带着笑意,懒洋洋的。
“现在全府上下都说你是惹祸精,勾得人不得安宁。”
稚鱼手一停,原本轻柔的动作骤然顿住。
“我的本事,哪一样不是您手把手教的?”
她说着,顺手抽了一块素色帕子,虚虚搭在眼角。
“公子是来怪我惹事的吧?要是真觉得我碍眼,我现在就搬走,不给您添乱,也不让夫人操心。”
这副既撒娇又耍赖的样子,非但没让他动怒。
反倒惹得沈晏礼直接笑出声来。
他眉梢一挑,眼底浮现出难得的轻松神色。
手臂倏地收紧,将她牢牢圈进怀里,不容她挣脱。
“我就爱看你这副小妖妖模样。”
他嗓音压得极低,低哑中透着一丝磁性的沙哑。
“好好躺着,别乱动。伤没好之前,哪儿都不许去。”
两人鼻尖挨着鼻尖,气息交错,温热而亲近。
“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城里转转,想吃啥买啥。”
沈晏礼说要带她出府。
可一连几日却始终没有动静。
府中的事务依旧照常运转。
他每日或批阅文书,或处理政务。
看似一切如常,唯独未曾提起那个承诺。
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从不做无法兑现的空口许诺。
府里刚办完婚事不久。
风波虽未彻底平息,却已进入余波震荡的阶段。
此时若他真领着稚鱼光明正大地走上街市。
无疑是向所有人宣告他对她的纵容。
此举不仅会让王妃颜面扫地,更会让姜露兰成为满城人的笑柄。
他根本不在乎她们的脸面。
在他眼里,那些所谓的体统不过是束缚他人的枷锁,从来拴不住他自己。
可他嫌烦。
麻烦一旦掀起,便会引来一堆无谓的争执与试探。
朝堂之上有人盯着,家中又有老太太多方牵制。
何必为了片刻闲逛自找烦恼?
稚鱼心里门儿清,什么都明白。
她清楚他的处境,也看得透这宅门深处的层层算计。
因此非但不急,反而乐得清静。
待在院子里养伤,晒晒太阳,看看花开,听鸟鸣数声。
日子过得恬淡安然。
有他在身边,哪怕一句话不说,也是安心的。
东厢房的日子,简直像从泥里翻到了云上,恍如隔世。
窗外那株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
风一吹过,几片花瓣便悠悠飘落,带着淡淡的甜香,扑进屋内。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气息。
丫鬟们每日按时前来,端茶送点心。
画屏和白荷更是把她当亲姐姐一样疼着、宠着。
走路时总在一旁扶着她胳膊,连门槛都要帮她提裙。
那瓶雪蛤玉露膏真不是盖的,效果出奇地好。
她脖子上和手腕上被姜露兰掐出的伤痕,如今已经结了厚厚的痂。
青紫褪去大半,只剩下淡粉色的新肉。
虽然看着仍有些触目惊心,可实际上早就不疼了。
偶尔碰一下,也只是微微发痒。
她知道,再过几日,这些伤痕也会渐渐淡去。
倒是姜露兰,听说自从那日事发之后,一直病着。
药罐子就没断过,煎药的火夜里都亮着。
浓浓的药味从西厢一路飘到这边院子。
连每日向王妃请安的规矩都免了。
连回门的日子也一拖再拖,没人敢提,更没人敢催。
府里私下都在议论,说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午后,阳光斜斜地洒进屋子,暖洋洋的。
稚鱼半躺在湘妃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丝被。
她的脸被阳光映得微微发亮,眉目舒展,神情安然。
画屏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手里握着一把素面团扇。
白荷则蹲在矮凳上,低头穿针引线,细细密密地绣着一朵海棠花。
“稚鱼妹妹。”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琼玉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对襟马甲,布料是素净的棉麻,边角还绣了几针银线。
她的神情也不似以往那般张扬。
可那双眼睛,却像是黏了胶水似的。
一进门就从新做的花梨木桌椅开始打量。
她盯着稚鱼那件软绸的家常衣裳,月白色的底子,袖口滚着银边。
一看就不是普通丫鬟能穿的料子。
她的视线在衣襟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里闪过一丝嫉恨,又迅速掩去。
画屏手里的扇子顿了一下。
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稚鱼眼角微动的一个眼神按了回去。
“妹妹这日子,可真叫人眼热。”
琼玉笑了,声音温温柔柔的。
“怕是比小姐还自在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托盘举得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