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露兰穿着一身绛红绣金牡丹纹样的褙子。
她双手扶着裙裾,一步步挪到门口,伸手推开雕花木门,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儿媳给母妃请安。”
腹中一阵阵抽痛如绞,四肢发软无力。
可她仍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礼数,一丝不苟地磕了三个头。
王妃端坐主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
“起来吧。你是新妇,今日是进门头一日,本该早早起身,伺候公婆,拜见长辈,操持家务。你倒好,自己赖床不说,还让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干等着你一个人,成何体统?”
姜露兰闻言,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她想张口解释……
可话刚到嘴边,就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知道,此刻任何辩解在王妃眼里都是借口。
于是,她只能低头。
“是儿媳的错,儿媳知罪。”
王妃没有接话,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这时,良嬷嬷端着一盏新沏的热茶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案几上。
王妃看都没看那茶,连掀盖子的力气都欠奉,抬手就把茶盏往桌上一搁。
“身子不舒服,怎么不早点说?”
“非得等到人来客往、宾客满堂的时候闹出这等丑事?大婚当晚,新娘子满身起疹,狼狈不堪,传出去是谁的颜面受损?是你,还是我敦亲王府?你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指着我们府的脊梁骨骂,说我们待新妇苛刻,克妻命硬,还是想看热闹不成?”
姜露兰浑身一震,眼眶瞬间红了。
“母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哽咽着,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句。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这样……昨夜还好好的,嫁衣刚穿上的时候也没觉得闷……可后来就越发燥热,胸口发慌,背上发痒……等发现时已经红了一片……我吓坏了……可我又不敢惊动大家……只能忍着……求母妃明鉴……”
“够了。”
王妃眉头微微一皱,神情冷峻。
“你男人最看重脸面,如今他被人当成笑话传遍府内外,风言风语满天飞,你觉得他还可能对你和颜悦色吗?你若还指望他对你温柔体贴,那真是痴人说梦。”
姜露兰被身旁的丫鬟轻轻扶着。
即便身上的衣料是上等丝绸,柔软顺滑。
她整整一整晚都没有合眼,翻来覆去。
脑海里全是那些刺耳的流言蜚语。
眼下乌青一片,深重得遮也遮不住。
脸上的红疹被厚厚的脂粉层层掩盖,表面上看去光滑如常。
一步步引她入瓮,让她百口莫辩,把脏水全泼到自己身上。
而稚鱼却安然无恙,清清白白,活脱脱像个不染尘埃的白莲花!
王妃终于慢悠悠地端起茶盏,用银匙轻轻掀了掀浮在表面的茶沫。
“这些道理,本该是你母亲手把手教给你的。可你今日既然叫我一声母妃,当着我的面求助,我也不能装作没听见,任你糊涂下去。”
“你说她原是你身边的贴身丫鬟,那又如何?身份有别,尊卑分明,你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而她,不过是伺候你的下人罢了。你高她一等,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何须动摇?何须自卑?”
“你夫君顾念你脸面,一直未给她正式名分,连个通房丫头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个粗使丫鬟罢了。可今天,你若肯当众接过她敬的这杯茶,便等于是默许了她成为通房,给了她一个说得过去的名头。这样一来,这事也算有个了结,风波便可暂时平息。”
“等过个几日,你夫君新鲜劲儿一过,自然就腻了。到那时,有的是法子,轻轻松松就能把她从东厢房赶得远远的,再不许她踏入内院一步。何必要现在闹得撕破脸,让自己落个善妒的名声?”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小丫鬟清脆响亮的声音。
“稚鱼姑娘到了。”
方才还略带嘈杂的气氛,瞬间凝滞。
所有人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
只听脚步轻缓,稚鱼由一名年纪不大的小丫鬟搀扶着。
所有人都没想到,堂堂一个丫鬟,竟敢在这种时候现身正堂。
今日她穿了件淡蓝色的素色褙子,颜色极浅。
衣料虽朴素,却衬得她那一张脸。
她的头发没有梳复杂的发髻,只用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松松挽起。
那被遮住的地方,正是她左脸肿得发紫的位置。
可只要她稍一走动,随着发丝微晃,底下那狰狞可怖的伤口便若隐若现。
皮肤破裂,皮肉翻卷,青紫交叠。
嘴角处结着干裂的血痂,裂口微张,稍一牵动便会渗出血丝。
脖颈之上,烫伤的水泡一个接一个。
衣领虽高,挡住了大半肌肤。
可仍有几道暗红的指痕横亘在颈侧,深紫色的淤青如藤蔓般蔓延。
王妃原本只当是姜露兰闹了些小脾气,最多掌掴几下,泄愤而已。
绝没想到……竟下手如此狠毒!
这哪是惩戒?
分明是往死里打!
她心头猛地一沉,暗暗咬牙。
蠢货!
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明明手中握着刀,却反手递给了别人。
自己反倒成了众矢之的,成了那被万人唾骂的暴虐主母!
稚鱼对四周投来的目光,仿佛毫无所觉。
她先转身面向王妃,双手交叠于身前,弯腰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大礼。
接着,她缓缓转向姜露兰,再次弯下腰去,动作极慢。
那一瞬间,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这一礼,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的膝盖微弯,腰背缓缓下沉。
行礼完毕,她想要站直身子,却脚下一软,身子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幸好身旁的小丫鬟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其他几个小丫鬟站在一旁,见状都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眼中泛起水光。
姜露兰一抬眼就看见了她,目光直直刺向稚鱼。
刹那间,她胸口那口闷了许久的“腾地一声炸开。
那些被她压在心底的日日夜夜,全都随着这一眼,翻涌而出。
这贱人,就是故意来气她的!
故意穿得素净,却又故意留下这些痕迹,明晃晃地刺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