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出灰白,营中火堆已经熄了大半。燕南泠坐在主帐前的石阶上,手边放着一只空药碗,碗底残留的黑色痕迹还没干透。她盯着那抹黑,指尖在袖口摩挲了一下——昨夜写下的三行字已经记熟,一个字都没漏。
远处马蹄声响起时,她抬起了头。
一匹黑马穿过营地入口,马上人披红氅,腰佩玉符,身后跟着两名随从。守营士兵拦了他们片刻,对方亮出令牌,声音不高不低:“楚王特使,拜见魏国主事。”
消息很快传到温离耳里。她从器械棚走出来,拍了拍手上的油污,直奔主帐方向。
燕南泠站起身,把药碗踢到一边,整了整衣袖。她没进帐,就站在原地等。
特使下马,步伐沉稳地走过来,拱手行礼:“奉楚王令,有要事相商。”
“说。”她说。
特使看了眼四周列队的兵士,语气放缓:“可否入帐详谈?”
“不必。”她声音没高也没低,“你说的话,能让多少人听,就在这里说。”
特使顿了一下,收回目光。“楚王感念魏楚同盟之情,愿与魏共主天下。机关核心既为两国合力所得,今后也应由两国共掌其权。此议若成,齐军不足为惧,三界安稳可期。”
周围有人低声议论。
燕南泠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幅帛书,抖手展开。纸上画着三条线,一条自齐境而出,指向魏国边境;一条从楚国西南秘道延伸,终点正是机关城所在;第三条横贯二者之间,标注着“伏兵三处”。
“你说的‘共主’,”她指着图,“是指楚王打算等齐军耗我兵力,再以援军名义接管机关城?”
特使脸色微变。“此图何来?”
“你不用管它从哪来。”她往前一步,“我只问你一句——你们计划何时动手?是等齐军破阵之后,还是现在就开始?”
“荒谬!”特使后退半步,“我是盟国使臣,所言皆出自楚王亲授。你若怀疑,可遣人赴楚查证!”
“不必了。”她将帛书卷起,握在手中。“昨夜星渊残卷显文:‘楚王野心,不可轻信,共造非共主’。这三句话,够不够回答你的提议?”
人群安静下来。
特使张了张嘴,还想说话。
燕南泠没有给他机会。她侧身看向右侧队列,点了下头。
温离立刻上前,右手一扬,机关锁链自腕间弹出,瞬间缠上特使手腕。咔的一声,锁扣咬合,另一端钉入地面石缝。她用力一拽,那人单膝跪地,没能站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特使挣扎,“我是外交使节,你们无权——”
“有权。”温离打断他,“你以盟友之名行窥探之实,言语僭越,意图动摇我军根本。按魏律,擅议主权者,拘押候审。”
“你们敢囚我?楚王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让他来。”燕南泠站在石阶上,俯视着他。“回去告诉楚王,机关核心由魏国掌控,图纸共享已是底线。若他真想抗齐,派兵驻防、输送粮草,我们欢迎。若想趁乱夺利——”
她停了一秒,声音更冷。
“下次来的就不是使臣,而是俘虏。”
温离转身面向众将士,双手张开,让所有人都看清锁链控制的位置。“今日之事,诸位都看见了。楚王所谓‘共主’,实为吞并之计。魏楚之盟,只为御敌。从今往后,任何楚国人员,不得踏入机关城百步之内。”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盟约仍在。但边界已定。”
士兵们沉默片刻,有人开始低声交谈。几个技术兵围在一起,看着那幅被传阅的帛书,指指点点。没人提出异议。
燕南泠收起帛书,塞回袖中。她转身准备进帐,脚步刚动,又停下。
“你们带来的马车,在哪个位置?”
一名随从慌忙答话:“在……营地东侧,未卸货。”
“去查。”她对温离说。
温离挥手,两名捕快立刻朝东边跑去。不到一刻钟,他们押着一个推车的仆从回来,手里拎着一块金属板。表面看似普通铁片,翻过来却刻满了细密纹路。
“是机关部件。”温离接过一看,“和我们的核心接口一致。”
“想偷偷装进去?”燕南泠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块板的边缘。“还没打磨完成,触发信号也不匹配。你们以为,换个零件就能远程启动?”
仆从低头不语。
她不再追问,只对温离说:“东西没收。人关起来,等朝廷发落。”
温离点头,命人将三人分别看管。特使被拖走时还在叫喊,说要上告天子、断绝盟约。没人理他。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主帐门前的青石板上。燕南泠站在原地,看着那一片光慢慢移过台阶。她把手伸进袖子,确认那幅帛书还在。
帐帘掀开一角,一个小兵探头出来。“医官,热水备好了。”
“放着。”她说。
小兵退下。
她没进帐,也没有坐下。只是站着,目光扫过营地四周。巡守的士兵多了两队,器械棚那边传来敲打声,有人正在加固防御机关。
温离走回来,站到她身边。
“你觉得他会认错吗?”温离问。
“不会。”她说,“这种话既然敢说出来,就说明他们认定我们会怕。”
“那你不怕?”
“怕也没用。”她看着远方的山影,“该来的总会来。我能做的,就是让他们知道代价。”
温离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并肩站着,谁都没有动。
过了很久,燕南泠忽然开口:“昨夜那根毒针,你还留着吗?”
“在。”温离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连发匣里的第三枚,我没让人碰。”
“给我。”
温离递过去。
她打开布包,取出那截断针。针身泛着暗紫色,靠近根部有一圈极细的刻痕。她眯起眼,对着阳光看了一会儿。
“这不是齐国西营的制式。”她说。
“我知道。”温离说,“样式像,但材料不同。这上面的毒,也不是‘缠丝’。”
两人对视一眼。
“有人换了针。”燕南泠说。
“或者。”温离声音压低,“齐国的人,早就被人动过了。”
风从营地外吹进来,带着一点尘土的味道。
燕南泠把断针重新包好,放进袖中。她的手指碰到那幅帛书,又顿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昨夜萧无痕靠在柱子边的样子,右臂渗血,说话时气息不稳。他说“你说这话,是在乎我?”她回了句“我是怕麻烦”。
其实不是。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别的。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阳光已经铺满整个营地。士兵们各司其职,没人喧哗。一切都显得平静。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她转过身,正要迈进主帐,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骚动。
一名巡哨兵快步跑进来,脸色发紧。
“报——东面林子里发现新挖的坑道,通向营地下方!入口已被封死,但里面有脚印,是刚走不久的人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