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燕南泠勒住马，盯着树下的蓑衣人。那人提着灯笼，站在路中央，没有让开的意思。温离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她低声道：“要不要动手？”
燕南泠摇头。她看了眼对方脚上的草鞋，湿透了，但步距均匀，站得极稳。这不是普通守夜人，也不是巡道兵。他从出现到现在，一动不动，连灯笼都没晃一下。
她调转马头，声音压得很低：“走。别停。”
温离没再问，策马跟上。两人绕过蓑衣人，马蹄踩进泥水里，溅起一片浑浊。身后没有追兵，也没有喊话。那人依旧站在原地，直到她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才缓缓放下灯笼。
官道越走越宽，天色微亮时，魏都的城墙出现在前方。城门刚开，守卒打着哈欠检查通行文书。燕南泠递出谢玄青给的军情令，守卒扫了一眼，立刻放行。
进了城，她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城西工坊。那里是机关兽存放的地方，也是她和顾砚上次调试连弩的据点。温离要陪她进去，她摆手：“你去歇着。接下来的事，我一个人办。”
工坊门一推开，里面漆黑一片。她摸黑走到墙角，点燃油灯。光亮照出满地零件，几具半成品机关兽趴在角落，齿轮裸露，像是被拆开又未组装完。她走到桌前，铺开帛布，开始画昨夜梦里的图。
还没画完，外面传来脚步声。
门被推开，周晏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雨水，玄色外袍湿了一半，剑未入鞘，直接放在桌上。他看着她，说：“齐军动了。”
燕南泠抬眼。
“三日前集结，昨日渡河，今早前锋已抵边境。”周晏声音很沉，“他们带了重型机关阵，能破城门，也能挡箭雨。谢将军派人来传信，让我立刻回营，但我先来了这里。”
她点头，把笔放下：“我知道他们会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给了他们一个目标。”她说，“机关城的位置，是我故意让他们拿到的。”
周晏皱眉：“你是说……那张图纸？”
“他们拿走的只是轮廓。”她指着帛布，“真正的破阵法，不在纸上。”
周晏走近，低头看那幅图。线条复杂，标注密密麻麻，最中间写着三个字：破阵诀。他念了一遍，抬头问：“这是什么？”
“是昨晚星渊残卷给我的。”她说，“三行字，讲的是机关阵的核心运转规律。只要找到能量断点，一击就能让它瘫痪。”
周晏盯着那图看了很久，忽然说：“你确定这东西能用？不是古籍里的空谈？”
“我不确定。”她直视他，“但我必须试。你不信，可以走。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周晏没动。他伸手拿起剑，重新插回腰间。“我不是来质疑你的。”他说，“我是来告诉你，前线等不了太久。你若真有办法，就得快。”
她收起帛布，吹灭油灯。“我去准备。你去召集你的人，把能用的武器都带上。我要在三天内，让十具机关兽能动起来。”
周晏点头，转身出门。门关上前，他留下一句：“这次要是败了，我不会逃第二次。”
灯灭后，工坊重归黑暗。她坐在桌边，没再点灯。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打在窗台上，一声接一声。她闭上眼，回想昨夜梦境。
黑暗中，三行字浮现。
“机枢逆流，气脉断于酉位；阵眼虚设，实藏丑宫之下；力竭之时，反扑最烈。”
她睁开眼，在心里默念三遍，然后起身，从药囊里取出炭笔，重新点亮灯，在另一张帛布上写下这十二个字。写完后，她在旁边画出推演路线，标记出可能的能量节点。
门外又有动静。
这次是顾砚。他穿着灰袍，手里拎着工具包，进门时甩了甩伞上的水。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新图，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又改设计了？”
“不是改。”她说，“是补全。”
顾砚走过去，仔细看那三行字。他手指划过“酉位”二字，停下。“这个位置……按常理不该是主轴。你从哪得来的？”
“梦里。”
顾砚抬头看她。
她没笑，也没解释。她只说：“昨夜入梦，残卷显现这三行字。我醒来就记下了。如果你觉得不对，我们可以一起算。”
顾砚沉默片刻，放下伞，坐到她对面。“拿来算盘。”
两人埋头推演。炭笔在纸上划动，算珠来回拨动。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雨声渐小，天光透进屋里。顾砚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按这个结构……确实能让机关阵内部能量倒灌。”他终于开口，“但前提是，必须有人能在阵中活到第七息，完成最后触发。”
“我能。”她说。
“你疯了？”顾砚猛地抬头，“那是齐军主力阵，不是你练手的靶场！”
“我没得选。”她说，“他们既然敢来，就不会只带一座阵。后面还有更多。如果我们不在第一次就把它毁了，以后只会更难打。”
顾砚盯着她，忽然冷笑一声：“你要真这么拼，不如现在就去。反正我也帮不上忙。”
她没反驳。她只伸手，把桌上那张旧图推到他面前。“这是你昨天留下的机关兽调试记录。第三条线路还是卡在供能不稳。如果你不想干了，我现在就去找别人。”
顾砚看着那张纸，手指慢慢收紧。他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这女人从来不怕换人，也不怕从头再来。
他松开手，抓起笔。“线路问题我已经找到了。少加一段导流管就行。但材料……得用秘铜。”
“我有。”她说，“林疏月给的。”
顾砚抬眼：“她把秘铜给你了？”
“昨晚之前给的。”她从药囊里取出一小块泛着青紫光泽的金属，“够不够？”
顾砚接过，指尖摩挲表面。他点点头：“够。今天就能改。”
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不用死，我也不用。我们只要赢。”
顾砚没说话。他低头继续写修改方案，笔尖划得很快。过了很久，他低声说：“如果败了……我不会拖累你。”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伏案的背影。“你不会死。”她说，“因为我不会让你死。”
工坊外，天完全亮了。
周晏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六名士兵，每人肩上扛着武器箱。他朝里面喊了一声：“材料到了。”
她应了一声，转身去开门。箱子搬进来，打开，全是零件和线缆。她蹲下身检查，一边清点一边安排任务。
“周晏，你带两个人，去校准机关兽的腿部关节。顾砚，你负责能量回路改造。我来调主控阵列。”
没人反对。所有人都开始动手。
中午时分，第一具机关兽成功启动。它缓缓站起，四足落地，头部转动，发出轻微的齿轮咬合声。顾砚站在它旁边，检查仪表盘，读数稳定。
“能撑多久？”
“按新设计，持续作战两个时辰没问题。”他说，“但如果要冲阵……最多七息。”
她点头：“够了。”
下午，第二具、第三具陆续完成。她亲自测试每一台的反应速度和转向精度。傍晚时，五具全部就绪。
她坐在桌边喝水，手微微发抖。连续十几个时辰没休息，脑子却不敢停。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顾砚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干粮。“吃点东西。晚上还得干。”
她接过，咬了一口。干硬，难咽，但她一口口吃完。顾砚站在旁边，忽然说：“你真的相信那个梦？”
她抬头看他。
“如果残卷给错了呢？”他说，“如果这一战，我们全都死在里面呢？”
她放下干粮，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一直活着？”
顾砚没答。
“因为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她说，“每一次冒险，都有退路。每一场仗，我都比敌人多看一步。梦给我线索，我把它变成现实。你不信它，但你得信我。”
顾砚看着她，很久，终于点头。
“好。”他说，“我跟你打这一仗。”
她站起身，走到最后一具机关兽前，打开控制面板。里面线路密布，核心处嵌着一块秘铜片。她伸手，轻轻按了一下启动键。
机器发出低鸣，缓缓站起。
她转头对两人说：“明天日出前，所有人集合。我们不出城迎敌，但要在城外十里设伏。齐军若来，必走官道。他们的阵再强，也得靠人推动。只要我们能在他们展开前突袭，就有机会。”
周晏抱剑而立：“听你的。”
顾砚低头检查工具包：“我修到最后一刻。”
她站在灯下，看着这两具刚醒的机关兽，轻声说：“准备好了。”
门外，夜色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