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他保持着“天人感应”的状态,如同无形的幽灵,随着人流在主干道旁的一条岔路口悄然转向,拐入一条相对僻静、专营旅店的巷子。
巷子里的“青叶旅栈”招牌半新不旧,正是曙光商会在此处经营的据点之一。
旅栈的老板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姓森田,脸上永远挂着生意人谦和的笑容。
他看似不经意地扫过进门的客人,当千山走近柜台时,老板眼中闪过肉眼可见的的欣喜。
随即便用毫无破绽的热情招呼道:“欢迎光临!客人要住店?我们这里的‘松间’套间带独立汤泉,最是解乏。”
千山点点头,没有多余言语,递过几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纸币。
“松间”套间在旅栈最深处,木质回廊幽静,推开和式拉门,一个由天然青石砌成的小巧温泉池便映入眼帘。
温热的泉水氤氲着淡淡硫磺味的水汽,弥漫在整个房间,确认环境安全后,千山才真正放松下来。
连日奔波积攒的尘埃仿佛在这一刻被水汽浸润、软化。
他褪下粗布衣衫,踏入温泉,温烫的泉水瞬间包裹全身,每一寸紧绷的肌肉都在热力的抚慰下缓缓舒展开来。
水面没过肩头,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千山闭上眼,任由水波温柔地按摩着身体,思绪却并未停止运转。
水流滑过皮肤的触感,宛如一双娇柔的小手轻轻按摩。
灵化之术自然是这次前来木叶的首要目标,但并不是唯一的目标。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如今的身份早已不是为木叶效命的忍者,而是站在未来对立面的审视者。
木叶的运转模式、经济体系、防御漏洞……所有这些构成“木叶”这个庞大战争机器的细节,都需要重新评估。
千山过去身处其中,作为一个普通的忍者,活下去才是千山的第一目标,很难有机会去对木叶的结构做深入的了解和分析。
如同盲人摸象,只知局部;如今跳出樊笼,才真正具备了俯瞰全局的可能。
而且这次出来千山的时间还算充裕,有日向千雪坐镇空忍。
可以在木叶多待一段时间,多了解些木叶的细节。
前世看的剧情中,对于木叶民生,经济模式,组织构架的描写是非常少的。
剧情中主要还是战斗,战争,羁绊。
千山现在的定位不一样了,他是空忍的领袖,要考虑的问题角度也不一样了。
木叶村这表面的繁华安定,如同一件精心缝制的华服,他需要找到那些隐藏的针脚,那些支撑起这件华服的骨架与脉络。
水汽蒸腾,洗去风尘,也沉淀了思绪。
换上旅栈提供的崭新素色浴衣,千山推开拉门,走到外侧的观景小廊。
廊下正对着旅栈精心打理的小庭院,几竿翠竹斜倚假山,更显幽静。
前往纲手故居在此之前,有一个地方,他还是想去看一眼,无关任务,只为某种难以言喻的、沉淀在心底深处的情绪。
夕阳的余晖将木叶染上一层温暖的金橙色,千山的身影再次融入街巷的人流。
他熟稔地避开主要干道,在那些记忆中的、略显陈旧的小巷中穿行。
随着越来越靠近那片熟悉的区域,周围的建筑也渐渐低矮、紧凑起来。
这里不再是繁华的商业区,而是木叶普通中下层忍者与平民聚居的区域。
空气中飘散着各家各户晚饭的香气,孩童的嬉闹声也从敞开的门窗里传出。
终于,他在一条狭窄巷子的入口处停下了脚步。
巷子不深,尽头处,那栋小小的、有着坡屋顶的单层木屋,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与记忆中那个带着些许破败和孤独气息的家,截然不同。
木屋显然被精心翻修过,外墙刷上了崭新的米白色涂料,在夕阳下显得干净明亮。原本有些褪色的窗框换成了结实的松木,漆成深棕色。
窗台上摆着几盆开得正艳的紫色牵牛花,藤蔓顺着窗棂向上攀爬,带来勃勃生机。
屋檐下挂着一个手工制作的风铃,晚风吹过,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最醒目的变化,是门口那盏崭新的、造型别致的门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门前的小块空地被打理成一个小花圃,种着色彩缤纷的雏菊和几株矮小的番茄苗,几颗青涩的果子挂在枝头。
此刻,花圃旁,一个看起来三四岁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胖乎乎的小手捏着一根小木棍,专注地在松软的泥土上划拉着什么。
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朴素的居家服,正弯着腰,将一件小小的、显然是男童的上衣挂在门廊新拉的晾衣绳上。
她动作麻利,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时转头看一眼玩耍的孩子,提醒一句:“小诚,别把衣服弄脏了哦。”
温馨、安宁、充满生活的气息。
这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冰冷、空旷、只有自己和执行任务后疲惫身影的“房子”。
它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家”,只是承载着的却是另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和柴米油盐。
千山如同一个沉默的剪影,隐匿在巷口一株枝叶茂密的老槐树投下的、不断拉长的阴影深处,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仅仅是“天人感应”带来的那份与自然气息的完美交融,以及那份刻意收敛的存在感,便让千山他与这喧闹渐息的傍晚街景融为一体。
巷子里偶尔有归家的邻居路过,都自然而然地忽略过去,仿佛他就只是巷口景观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温馨的灯火和年轻母亲的背影,穿透了崭新的窗框和鲜艳的花朵,仿佛一层层剥离了时光的粉饰,直抵木屋的“骨髓”。
千山看到:
褪色的门槛:记忆中那被无数次跨过的门槛,似乎比现在要高一些,边缘被磨得光滑发亮,甚至有些凹陷。
有一次任务归来,左臂受了不轻的伤,鲜血滴落在门槛内侧,留下几点深褐色的、怎么也洗不掉的印记,那时的门槛,没有现在这么规整,边缘甚至有细小的木刺。
厨房的窗:现在挂着素雅窗帘的厨房小窗,过去总是被灶台的油烟熏得有些发黑。
冬天,玻璃上会结满厚厚的冰花,他常常在清晨,对着冰花哈着白气,看它一点点融化,形成奇妙的水痕。
窗台很窄,他曾经把一只受伤的麻雀放在上面养过几天。
墙角的老鼠洞:墙角靠近地面的位置,记忆中似乎有一个被旧报纸塞住的小洞。
那是他更小的时候,半夜听到窸窣声,点灯发现后,自己用浆糊和旧报纸糊上的,不知道现在的新主人有没有发现,或者早已被彻底修补好。
冰冷的地板:屋内的地板,冬天总是冰凉刺骨。他记得有一次执行任务回来,浑身冻得僵硬,脱掉湿透的鞋袜,赤脚踩上去的瞬间,那冰冷的触感能直冲天灵盖。
而现在,透过敞开的门缝,似乎能看到里面铺了柔软的地垫?
父母的“留影”:印象最深刻的,是挂在客厅墙上的那幅画。
画上是两个面目有些模糊的年轻忍者,穿着木叶的作战服,笑容有些拘谨。
那是他这一世父母唯一留下的、类似照片的东西,画纸已经泛黄卷边,他用玻璃框小心地装裱起来。
每次任务归来,无论多晚,他都会对着那幅画默默地看一会儿,仿佛这样就能汲取某种微弱的力量。
这幅画,连同那个简易的玻璃框,在他“阵亡”的消息传回后,大概也被当作无主之物清理掉了吧?它现在在哪里?是被扔了,还是被某个不知情的人收走了?
一幕幕场景,带着少年时期的孤独、坚韧、迷茫和对父母那极其稀薄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回。
那些记忆因为时间的流逝和当时年龄太小,已经变得极其模糊、失真,如同褪色的老照片,只剩下轮廓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记得父亲似乎有很宽的肩背,有一次似乎把他扛在肩上,视野一下子变得很高,能看到远处火影岩模糊的轮廓。
母亲的手很温暖,但具体是什么样子?他努力回想,却只记得一种模糊的、带着阳光和皂角气息的触感,以及她哼唱过的、调子早已遗忘的摇篮曲片段。
他们战死在某个不知名战场,连具体的阵亡地点都语焉不详。
这个小小的屋子,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壳,一个存放着“父母”这个遥远符号的容器,一个他每晚拖着疲惫身躯归来、舔舐伤口和积蓄力量的巢穴。
每一次任务的酬劳,除了购买必要的忍具和食物,都一点点攒下来,修补漏雨的屋顶,更换吱呀作响的门板……这个“家”,是他一点一滴,用自己的血汗和任务金构筑起来的生存堡垒。
而现在,它属于别人了。
千山看着那个叫“小诚”的男孩用木棍在泥土里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然后兴奋地指给母亲看。年轻的母亲笑着放下手中的活计,蹲下去认真欣赏,摸了摸孩子的头。
一股极其复杂的感觉,如同温泉水底的暗流,无声地翻涌上来。
那不是强烈的愤怒或失落,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时光流逝之怅惘、物是人非之感慨的平静审视。
木叶的规则高效而冰冷。忍者阵亡,若无直系亲属继承,其财产自然由村子回收处置,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程序。
这间屋子早已完成了它庇护他渡过最艰难岁月的使命,如今为另一家人遮风挡雨,倒也称得上一种合理的归宿。
他甚至能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未来敌人的角度去观察:这对年轻的夫妇,是木叶村无数普通家庭的一个缩影。
他们的安居乐业,他们的柴米油盐,他们的孩子能在安全的环境中玩耍……这一切,都建立在木叶强大的武力威慑和相对稳定的内部秩序之上。
维持这种“日常”,需要庞大的资源、高效的组织和持续不断的新鲜血液。
这间小屋的温暖灯光,是木叶体系成功运转的证明之一。
然而,这份“日常”的基石,对于曾经身处其中、如今跳出局外的千山而言,却显露出不同的意义。
晚风渐凉,吹动老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巷子里最后一位行人消失在自家门后,年轻母亲也呼唤着孩子进屋吃饭,暖黄的灯光下传来碗筷的轻响。
千山的身影,如同融入树影的墨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巷口。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亮着灯、透着饭菜香气的窗户,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没入了木叶村渐深的暮色之中。
那短暂的驻足,仿佛只是旅人偶然的歇脚。
故居的灯火已被留在身后,连同那些泛黄的记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