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诊所里,李飞和林小柒都沉默着看着被转移到一张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刘芳大妈,眼眶泛红。
五千信用点。
这个数字,像一座不大不小,但却沉甸甸的山压在了他们每个人的心头。
那几乎是他们不吃不喝,拼上几个月的命才能攒下来的巨款。
就在这时,诊所那扇破旧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王振国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
但当他看到屋子里那三个虽然沮丧,但却一个都不少的年轻人时。
他那紧绷的眼神终于还是缓和了一丝。
“……情况怎么样了?”他沙哑地问道。
李飞将针筒医生那番判决,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五千信用点”时,王老爹的眼皮,只是微微地跳了一下。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
仿佛这个价格,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只是走到了顾异的面前。
“你小子,倒是挺有种。”
他看着顾异,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可以被称为“赞许”的情绪。
然后,他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
【支付成功:1500信用点】
“你垫付的钱还你。”
“刘芳剩下的医药费,我刚刚已经付了。”
他操作完,甚至都没有给顾异任何拒绝的机会。
“王队!这……”李飞急了。
他知道,这些钱对王老爹来说,也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闭嘴!”
王老爹喝止了他。
然后,他看着屋子里这几个满脸担忧的“小的”,终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解释。
“马胖子给了封口费。”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厌恶。
“这次任务的奖金,双倍。外加一万点的工伤营养费。”
“我拿了。所以这笔钱,该由我来出。”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块里凿出来的。
“这是我们用命换来的。”
诊所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
王老爹,刚刚,肯定是在马经理的办公室里大闹了一场。
并且,用一种他们想象不到的方式,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胖子手里,硬生生地啃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紧接着,他又操作了几下。
【支付成功:2400信用点】
【支付成功:2400信用点】
【支付成功:2400信用点】
顾异,李飞,林小柒,甚至包括还在昏迷的陈浩和刘芳的账户上,都同时收到了一笔两千四百点的转账。
“这是这次E级任务的双倍奖金。”
王老爹的声音很平静。
“剩下的营养费,我先替刘芳收着。等她醒了一起给她。”
两千四百点!
这笔巨款,足以让任何一个c环区的拾荒人都为之疯狂!
但此刻,没有任何人因此而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他们只觉得手里的这笔钱,滚烫,且沉重。
沾着刘芳的血。
“都别他妈的跟死了爹一样!”
王老爹看着他们那副样子,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
“人还活着!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钱没了,再去赚!命要是没了,就他妈的什么都没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孩,怯生生地探了进来。
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被“灰磨盘”污染过的稚气和干净。
但那双眼睛,却因为焦虑和恐惧而变得通红。
“请……请问……”
她的目光,在诊所里,快速地扫视着,最终定格在了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熟悉身影上。
“……妈?”
女孩的声音,瞬间就带上了哭腔。
“小雅?!”
林小柒和李飞,都愣住了。
他们认识这个女孩。
她就是刘芳大妈的女儿,那个被她当成自己唯一的骄傲——李静雅。
那个凭着自己的努力,从c环区无数的孩子里,杀出重围,考进了b环区技术学院的“学霸”。
前百分之一的天才。
“妈!妈你怎么了?!”
李静雅再也忍不住,哭着就冲到了病床前,死死地抓住了刘芳的手。
王老爹默默地走上前,将一件外套披在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的肩上。
“我通知她来的。”
他低声地对其他人解释道。
“这种事瞒不住。”
“而且她妈现在这个样子,最需要的就是她。”
李静雅哭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用她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王振国。
“王叔叔……我妈她……她不是说,她在c区,找了一份在仓库里管账的活儿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轻松?
高薪?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个母亲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担心,而编造出来最温柔,也是最残酷的谎言。
刘芳大妈干清洁工这活儿才刚刚一年。
【人联】为了那些从c环区杀出来的“百分之一”,已经免除了所有的学费,甚至每月还会发放一笔够活着的补助。
但刘芳是想让自己的女儿,活得更好一点。
她想让她在和那些b环区土生土长的同学聚餐时,能有底气,而不是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喝着免费的净化水。
她想让她在冬天来临的时候,能穿上一件漂亮、崭新的棉衣,而不是只能靠着学校发放的那件丑陋的旧校服瑟瑟发抖。
她想让她能拥有一个和所有b环区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充满了希望的未来。
所以,她才选择了用自己的命,去为女儿的生活,换取那一点点,额外的、但却无比珍贵的尊严。
王老爹的嘴唇动了动。
他那张能对着马经理咆哮、能对着诡异嘶吼的嘴,在这一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眼前这个还带着一丝天真的女孩,揭开这个血淋淋的真相。
最终还是顾异走上前了一步。
他看着这个和林小柒年纪差不多,但眼神却要干净得多的女孩。
他知道有些事,谎言比真相更仁慈。
“你妈她……没事。”
顾异的声音很轻,但却异常的坚定。
“她是在仓库里盘点货物的时候被一个掉下来的货架给砸到了头,所以才晕过去了。”
“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们是她一个仓库的同事。正好路过,就把她送过来了。”
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让李飞和林小柒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但出乎意料的。
那个已经六神无主的女孩竟然真的相信了。
或许是顾异那张陌生的脸和他那镇定的语气,比王老爹他们这些熟人更具有说服力。
又或许,是她在潜意识里也更愿意去相信这个不那么可怕的版本。
“真……真的吗?”她抽泣着问道。
“真的。”
顾异点头。
“那……那医药费……”李静雅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担忧和窘迫。
她知道在c环区看病的钱,有多贵,尤其是在针筒这里。
没等顾异再说什么。
王振国已经走上前了一步。
他那张如同磐石般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可以被称为安慰的表情。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沙哑,但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力量。
“公司的赔偿金,我已经拿到了。足够支付你妈所有的医药费和接下来一个月的营养费。”
“你,什么都不用管。”
“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陪着她,等她醒过来。”
说完,他便不再看那个已经彻底愣住了的女孩,而是转身对李飞和林小柒说道:
“你们俩也留在这里,搭把手。”
“我,出去抽根烟。”
顾异也跟着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知道这个时候把空间留给他们这些真正的“家人”才是最合适的。
……
诊所外,锈骨街的夜很冷。
王老爹没有走远,就靠在巷口的阴影里,点上了一根薄荷烟,沉默地吞云吐雾。
顾异也没有走。
他只是找了一个更不起眼的角落靠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眼前这间小小的、却永不停歇的黑诊所。
他看到那个被他们插了队的赏金猎人,骂骂咧咧地重新坐回了手术台上。
针筒医生没有丝毫的歉意,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他只是用他那快得像机器一样的手法,给对方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进行着最粗暴、但也最有效的缝合。
没有麻药。
那个壮得像头熊的赏金猎人,疼得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额头上青筋暴起,却死死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因为他知道在这里,呻吟,是需要另外付费的。
很快,下一个病人又被送了进来。
那是一个在【肉市】的斗殴中,被人用碎酒瓶划开了肚子的零工。
再下一个,是一个因为吸食了劣质乐子而产生幻觉,自己撞在了墙上的瘾君子。
伤者像流水线上的零件,被一个个地送进来。
然后在针筒医生那如同“修理工”般的手法下,被草草地修补好。
再拖着一副半死不活的身体重新走出去。
比起诊所,这里更像是一间“血肉修理铺”。
一间明码标价,用冰冷的信用点来衡量你这条烂命,还值不值得被“修补”的交易所。
顾异看着这一切,心里没有了之前的悲伤和愤怒。
他终于更深刻地理解了这个该死的灰磨盘。
在这里,受伤是日常,死亡是常态。
所有的人情和温暖,都像是夹缝中的野草,珍贵且稀少。
而他所在的这个小小的“第7小队”。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本身就是一种近乎奇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