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东宫书房“慎思堂”内，灯火通明。一场非正式、却意义非凡的会议正在举行。
与会者寥寥数人，却涵盖了殷澈初步凝聚的核心力量。
沈寒一身便服，坐姿依旧挺拔如松，目光锐利；楚潇然换了身干净的青布长衫，头发依然用木簪随意束着，眼神却比在南疆时多了几分沉静与思索；韩绍风尘仆仆，刚从衢水任上回京述职，眉宇间少了书卷气，多了些实干者的坚毅与疲惫；陈禾作为情报和统筹代表，安静地坐在角落，面前摊开几本笔记；雷戊与阿成、阿芸侍立门外警戒。
殷澈坐在主位，面前摆着几份卷宗和一杯清茶。他环视众人，露出温和笑意：“今日并非朝堂议政，亦非主从相见。在座诸位，或与孤有知遇之恩，或曾并肩御敌，或志同道合。请诸位前来，一是小聚，二是共商时局，三是…为将来计。”
他开门见山，将几份情报概要推到桌中：“南疆战事，赵将军稳住阵脚，但赤炎妖将根基未损，且与朝中某些势力暗通款曲，后患未除。北境铁木真整合诸部，厉兵秣马，随时可能南下。朝中，林相一党对孤步步紧逼，商业打压、科举风波、南疆掣肘、乃至构陷边将，手段层出不穷。”
沈寒沉声道：“殿下，北蛮铁骑，非同小可。末将观其近年动向，整合速度远超以往，背后恐有高人指点，或得了非同一般的资源支持。镇北军虽强，但防线过长，兵力、补给皆吃紧。”
楚潇然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研究者的专注：“殿下，您上次给的那份关于‘灵气本质与能量层级假说’的残卷，潇然反复研读，结合南疆所见妖火，有些新想法。妖火中蕴含的‘血煞’之力，似乎并非单纯火行灵气变异，更像是一种…被强行扭曲、带有吞噬与腐蚀特性的混合能量。若能解析其构成，或能找到克制甚至反制之法。但需要更多样本和…更精密的观测手段。”他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显然心思大半还在术法研究上。
韩绍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殿下，下官在地方数月，深感民生之多艰，吏治之积弊。然弊病之根，不仅在地方豪强，更在朝中有人为其张目，政策难以通达。譬如清丈田亩，若无外力介入，几乎寸步难行。欲要革新，非有自上而下之决断与可靠执行之人不可。”
殷澈静静听着，待众人说完，方才颔首：“诸位所言，皆切中要害。北疆之患在外，朝中之患在内，而南疆妖族，则是内外勾结之毒疮。如今之势，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覆。孤欲破此局，需倚仗诸位所长。”
他看向沈寒：“沈校尉精于骑战，熟知北境。孤欲在京营或皇庄之内，辟一隐秘之所，由沈校尉主持，试验新式马具、战法，并挑选忠勇机敏之士，操练一支精于长途奔袭、侦查、破袭的轻骑劲旅。规模不必大，数百人即可，但务必求精求锐。所需钱粮、装备、人员，孤来筹措。此乃未来应对北疆变局、乃至执行特殊任务之利刃，沈校尉可愿担此重任？”
沈寒闻言，霍然起身，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殿下信重，末将万死不辞！定为您练出一支能征惯战、可堪大用的铁骑！”
“沈校尉请起。”殷澈又看向楚潇然，“楚先生醉心术法本源，此乃大殷未来强盛之基。孤已命人在京郊寻一僻静庄园，稍加改建，名为‘格物院’。院内藏书，孤会陆续补充，其中不乏先生感兴趣之‘古籍’与猜想。此外，天工坊的胡先生等人，于符文、器械亦有钻研，虽路径不同，或可互相启发。先生可于院中专心研究，一应用度，皆由东宫支应。只望先生能早日厘清术法之理，并…将其中可实战应用者，加以改良推广。尤其是针对妖族妖火、毒瘴等特异手段的克制之法。”
楚潇然眼睛亮得惊人，起身长揖到地：“殿下知我！潇然必竭尽所能！这格物院…实乃梦寐以求之地！”
殷澈再转向韩绍：“韩县令…不，回京述职，吏部考评为优，当有新职。地方历练，深知民瘼吏弊，此乃宝贵经验。孤欲荐你入户部清吏司，协理全国田赋、漕运数据稽核。此职位不高，却可接触核心账目，洞察钱粮流向之弊。你于衢水推行新法，当知数据之重要。在此位上，你需如鹰隼般锐利，揪出其中贪墨不法、效率低下之处，形成扎实案据。同时，留心、联络朝中如你一般有志革新的寒门或务实官员。此事繁琐且易得罪人，却关乎国本，韩兄可愿？”
韩绍深吸一口气，起身郑重一礼：“殿下委以重任，绍，敢不从命！必秉公持正，查微知着，不负殿下所托！”他知道，这是太子将他真正纳入核心政务体系的开始，虽险，却是实现抱负的必经之路。
最后，殷澈对陈禾道：“陈禾，你统筹情报，联络各方，责任重大。星火卫规模需谨慎扩大，宁缺毋滥，忠诚与能力并重。潜渊卫那边，保持单线联系，非必要不动用。四海商会的情报网络，继续向关键地区和行业渗透。所有信息，汇总分析，建立档案。‘东宫系’诸人之间的联系、协调、保密与安全，也由你总负责。”
陈禾肃然点头：“属下明白。”
殷澈举杯，以茶代酒：“今日之言，出我口，入诸位之耳。前路艰险，荆棘密布，然为生民，为社稷，不得不行。愿与诸君，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愿随殿下！”众人齐声应道，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书房内，一股崭新的、充满活力的政治力量，悄然凝聚成形。每个人眼中都燃着火焰，那是对理想的追求，对知遇的回报，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数日后，京郊“格物院”。
楚潇然仿佛进入了天堂。这里环境清幽，藏书虽不算海量，却多是殷澈精心挑选、由陈禾等人誊抄的“古籍”精华，涉及基础物理、化学、生物、甚至粗浅的能量理论，皆以本世界能够理解的术语和框架重新表述。
更妙的是，院内设有专门的实验区域，提供了相对完善的工具和材料，甚至还有两名协助他记录、打下手的天工坊学徒。
此刻，楚潇然正对着一小瓶暗红色的粘稠液体皱眉沉思。这是通过秘密渠道，从南疆送来的、取自阵亡妖狼体内提炼的“妖血精华”，蕴含着微弱的血煞能量。
“火行灵气注入，反应剧烈，温度陡升，但极不稳定，伴有腐蚀性黑烟…”他一边在一个特制的、带有刻度水晶观察窗的小型铜制反应器前操作，一边喃喃记录，“水行灵气注入，则被迅速污染、吞噬，灵气结构崩解…金行灵气有微弱排斥…木行…咦？”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小片浸泡过妖血、已经有些发黑的铁木片，注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有生机的木行灵气。妖血对木行灵气的侵蚀速度，明显慢于对其他灵气的吞噬。
“木行灵气，似乎能稍微延缓其活性？是因为生机属性与血煞的死亡吞噬属性相克？还是结构上的某种亲和差异？”楚潇然眼睛越来越亮，立刻扑到书案前，翻找殷澈之前给的一份关于“五行生克与能量转换初步探讨”的手稿。
“殿下提及，能量形式可相互转化，克制关系并非绝对，而取决于能量层级、结构特性与作用方式…那么，若以高纯度的、特定频率震荡的木行或水行灵力，是否能中和甚至逆转血煞能量的侵蚀特性？”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忘记了时间。直到负责他起居的学徒小心翼翼提醒他用饭，他才恍然抬头，窗外已是星斗满天。
“对了，得把今天的发现和猜想记录下来，下次见到殿下，或者…写信给‘博古斋’那位‘同道’请教。”楚潇然迅速铺开纸笔，以他特有的、夹杂大量自创符号和简图的方式，飞快记录起来。格物院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户部清吏司，一间堆满卷宗、光线昏暗的值房内。
韩绍埋首于如山如海的黄册、鱼鳞册副本、漕运日志、各地夏秋税银起运存留账目之中。他手持特制的、带有放大镜片的阅读尺，另一手运笔如飞，在一本新制的表格册子上记录、演算。
他的方法，引入了殷澈私下传授的简易复式记账逻辑和统计分析思路，虽然原始，却比户部旧有的流水账清晰太多。
不过三日，他便发现了多处疑点。
“江州去岁水患，减免赋税三十万两，然同期州府‘常平仓’购粮支出仅增加五万两，且购粮价格高于市价两成…差额与低价购粮空间何在？”
“北境三镇去岁请拨额外冬衣银二十万两，兵部核销。然同期，山西布政司上报支援北境毛毡三万领，价值约四万两，此笔支出在户部账上竟无体现？是山西支出未报，还是北境虚报重领？”
“漕粮损耗，历年皆有定例，然近三年来，自淮安至通州段损耗率逐年上升，远超河道状况变化范围…”
每发现一处，韩绍便心跳加速几分。这不仅仅是数字游戏，背后是可能被层层盘剥的民脂民膏，是可能被克扣的军士粮饷，是效率低下导致的国力空耗！
他按照殷澈的嘱咐，不声张，只是将疑点、相关账目页码、推算过程，详细记录在一本特殊的密码本上，并小心隐藏。
这日午后，同值房一位老主事踱过来，看他埋头苦算，摇头笑道：“韩大人新来，真是勤勉。不过这些陈年旧账，看看便罢，何必如此认真？户部水深，有些账，是糊涂账，也是人情账，算太清楚…反倒不好。”
韩绍抬头，露出谦和却坚定的笑容：“多谢前辈提点。下官愚钝，初来乍到，只想尽快熟悉业务，理清头绪，以免将来出错。至于账目清楚与否…在其位，谋其政，尽力而为罢了。”
老主事看他一眼，不再多说，背着手走了，心中却道：又一个愣头青，碰几次壁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