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
他看了一眼,直接挂断,然后熟练地把老妈和三姑的号码,暂时拖进了黑名单。
世界清净了。
他刚准备打车回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请问,是南高山南先生吗?”
南高山回头,看到了第三位女士。
她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怀里抱着一摞书,最上面一本是《申论高分范文100篇》。
一股浓郁的学霸气息扑面而来。
“我是。”南高山有气无力地回答。
“太好了,没找错人。我叫王倩。”
女孩推了推眼镜,“介绍人说你在这里,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在门口等了。”
南高山:“……”
连跑路的机会都不给吗?
“我们……还是进去坐坐?”南高山认命了。事已至此,就当是完成一项艰巨的政治任务吧。
“不用了。”
王倩干脆地拒绝,“就在这说吧,节约时间。我下午两点还有一场线上模考。”
她说话的语速,比第一位张静还要快,像一挺机关枪。
南高山只好陪她站在餐厅门口的屋檐下,在来来往往的人群注视中,进行他人生中最诡异的一场相亲。
“南校长,是吧?四十三岁,王首一中校长,行政级别应该是正处?”王倩的眼神锐利,像是在审题。
南高山木然地点头。
“嗯。”
王倩似乎在心里打了个勾,“您的职业生涯,基本定型了。想往上走,调到市教育局或者省里,难度很大,需要极强的机遇和人脉。”
南高山再次感到一种被精准剖析的无力感。
今天的女士们,都这么喜欢做职业规划吗?
“我呢,简单介绍一下。”
王倩扶了扶怀里的书,“我,二十八岁,c大硕士毕业,目前全职备考公务员,已经连续两年进面试了。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国考的核心部委岗位。”
她的脸上,写满了“未来可期”四个大字。
南高山肃然起敬。
这是一个有远大理想的年轻人。
“我的人生规划非常清晰。”
王倩继续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光芒,“三十岁之前,解决个人问题。三十五岁之前,我的伴侣,至少要达到副厅级,为的是能和我的职业发展形成互补。”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让南高山充分消化这个信息。
然后,她抛出了更重磅的炸弹。
“当然,这只是短期目标。我的长期规划是,我的家庭,必须拥有一个副部级的成员。可以是我,也可以是我的伴侣。只有这样,才能在未来的社会竞争中,实现家庭资源的最优化配置,立于不败之地。”
副……部……级?
南高山彻底懵了。
他活了四十三年,勤勤恳恳,从一个普通教师干到一校之长,自认为也算小有成就。
但在此刻,在这个年轻的姑娘面前,他感觉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没有“上升的想象空间”。
“所以,南校长。”
王倩做出了最后的总结陈词,她的目光带着一丝礼貌的惋叹,“虽然您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教育工作者,但从职业发展和资源匹配的角度来看,您……可能不太符合我的标准。今天非常抱歉,耽误您的时间了。”
说完,她对南高山点点头,抱着她那摞沉甸甸的未来,转身汇入了人流,步履坚定,奔向她那场下午两点的线上模考。
南高山独自站在原地。
房产证。
男闺蜜。
副部级。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三个词。
他感觉自己一上午的时间,仿佛看尽了人世间的浮华与荒诞。
他没有愤怒,没有沮丧,甚至没有觉得可笑。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了他。
但在这疲惫的最深处,却有一点火星,被悄然点燃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学生。
那些在晨光中大声朗读的孩子,那些在操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那些在课堂上用好奇的眼睛望着他的青春面庞。
他们以后,会变成谁?
是会变成用房产证来衡量爱情的张静?还是会变成把个人自由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李曼?又或者是,变成把婚姻当成晋升阶梯的王倩?
一股强烈的、近乎悲壮的使命感,忽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南高山,是一个校长。
他是一个教育者。
他的战场,从来就不在这家叫“芳馨阁”的餐厅里。
他的战场,在王首一中那一百多亩的校园里。在每一间教室,每一块黑板,每一个学生的心里。
他要教给他们的,不应该仅仅是数理化,不应该仅仅是考试的技巧。
他要教给他们的,是如何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一个懂得爱与责任,懂得尊重与界限,一个拥有独立人格,而不是被物欲和野心吞噬的人。
“为教育事业奉献终身……”
这句他曾在无数次大会上宣读过的口号,在这一刻,忽然拥有了无比真切、无比沉重的分量。
南高山缓缓抬起头,看向刺眼的太阳。
他挺直了背。
那一瞬间,那个被老妈逼着来相亲的、有些狼狈的中年男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王首一中的校长,南高山。
他掏出手机,没有理会黑名单外其他亲戚的未接来电,而是直接打开了工作备忘录。
他眼神专注,一字一句地敲下一行字。
“下周一,全校主题班会:‘论正确的价值观与人生幸福’。我亲自讲。”
。。。。。。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而温暖,从宿舍窗户的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在水泥地面上投下一块歪歪扭扭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懒洋洋地翻滚,跳着无声的舞蹈。
整个302宿舍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云婳蜷在自己的椅子上,腿上摊着一本厚得像砖头的《百年孤独》。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尝试读这本书了。
那些佶屈聱牙、不断重复又稍有变化的名字,像一团缠绕在一起的毛线,让她头昏脑涨。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奥雷里亚诺第二……他们到底谁是谁?
她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粗糙的书页。
晦涩,是的。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她似乎能从那些混乱的人名和荒诞的故事背后,读出一种宿命般的悲凉。
一个家族,马孔多小镇,从兴起到鼎盛,再到无可挽回的衰败,就像一场漫长而华丽的梦,最后只剩下风沙和遗忘。
这种感觉很微妙,抓不住,却又真实地萦绕心头,让她一个还没走出校园的女孩,竟也品咂出了一丝百年前的兴衰滋味。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宿舍门“嘎吱”一声,被一股毫不客气的力道推开了。
光斑被一道闯入的人影切断,浮尘受惊,四散奔逃。
云婳抬起头,看见了她的舍友,林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