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诗韵看着林悦那张清汤寡水的脸,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
手感倒是挺好,就是太素了。
“我说你啊,”梁诗韵收回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们当老师的,本来就是高危职业,老的尤其快。天天对着那群小崽子,操心他们的成绩,操心他们的早恋,操心他们别在体育课上把自己弄骨折了。这细胞得死多少?胶原蛋白得流失多快?再不好好保养,三十岁就被人叫阿姨了。”
她说着,把自己往林悦面前凑了凑,像个推销员展示自己的样品。
“你看我,每天水乳、精华、眼霜、面霜,一步都不能少。周末还要加个面膜。这是什么?这不是护肤,这是在对抗地心引力,在扞卫一个人民教师的职业尊严。”
林悦面无表情地听着。
梁诗韵见她油盐不进,干脆换了个角度,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调侃:“倒是你,林大班主任。天天熬夜批改那堆永远也改不完的作文,我上次看你桌上的眼霜,还是去年双十一买的吧?都快长毛了。小心到时候真成了‘灭绝师太’,嫁不出去。”
空气安静了几秒。
林悦的目光依旧投向前方,仿佛在计算路灯与路灯之间的精确距离。过了半晌,她那双没什么波澜的嘴唇才轻轻开合,吐出两个字。
“随便。”
“行,你厉害。”梁诗韵摆摆手,“你继续光合作用,我继续当我的人民币玩家。”
她知道再聊下去也是自讨没趣,索性换了个话题。一个办公室里永远不会过时的话题。
一个男人。
“哎,说起来,”梁诗韵的语气突然一转,带上了一丝神秘和八卦的黏腻,“你觉不觉得,咱们学校那位赵主任,有点东西?”
果然,提到这个名字,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这个“机器人”的行走节奏,出现了停顿。
“赵禹啊,”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像在品味一块顶级的和牛,“27岁,海归,履历金光闪闪。一米八五的个子,宽肩窄腰大长腿,那身西装穿在他身上,简直就是行走的衣架子。最要命的是那张脸,帅得人神共愤……啧啧,这人设,简直就是从某江文学城走出来的男主角。”
梁诗韵一边说,一边观察林悦的侧脸。
路灯的光线从她们头顶掠过,光影在林悦脸上明明灭灭。
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梁诗韵注意到,她原本放松的下颌线,似乎悄悄绷紧了。
“而且,我打听过了,”梁诗韵压低了声音,凑到林悦耳边,像个分享秘密情报的间谍,“他单身,没女朋友,生活极其规律,除了学校就是家里。喜欢喝枸杞泡茶。办公室里放的不是成功学,是《百年孤独》和《理想国》。怎么样?这个情报值不值一顿火锅?”
林悦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当梁诗韵以为她又要用“哦”或者“还行”来终结这个话题时,林悦却突然开口了。
“你怎么……那么了解他?”
梁诗韵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又化开成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她没有回避,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悦。
“…….”
林悦没有被她的笑容迷惑,她继续自己的逻辑推导,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你喜欢他?”
梁诗韵挑了挑眉,她很欣赏林悦这种单刀直入的风格,虽然有时候挺噎人。
“喜欢?”她拖长了语调,似乎在品味这个词,“林老师,这个词太学生腔了。对于我们这种成年人来说,应该用更精准的词汇。”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笑意:“准确地说,我对他抱有‘积极且持续的正面关注’。毕竟,他算得上是学校里的一个‘优质资产’,不是吗?”
林悦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资产?她不喜欢这个词。
梁诗韵却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身体微微前倾,凑到林悦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不过话说回来,林老师,咱们也别自欺欺人了。放眼整个王首一中,三十五岁以下的单身女教师,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哪个对他没有点‘正面关注’?”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你想想,年纪轻轻就坐上德育主任的位置,有能力,有手段。长得吧,还偏偏不像个管纪律的,倒像个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男模特。最关键的是,他是整个学校行政领导里,唯一一个没有啤酒肚,发际线还坚挺在原位的男人。”
“他不是个人,他是个奇迹。是咱们这片贫瘠的教师生态圈里,偶然出现的一只大熊猫。珍稀,宝贵,值得围观。”
梁诗韵直起身子,重新与林悦对视,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我说的对吗?林老师?”
林悦的“处理器”似乎过载了。
她猛地别过头,将视线从梁诗韵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上移开。
沉默,有时候比任何语言都更加震耳欲聋。
“哈!”梁诗韵爆发出一阵低沉而畅快的笑声。
“哎哟,你看你,机器人死机了!警报!警报!数据库无法检索到有效回应!”她夸张地叫着,还伸出手指, 轻轻地戳了戳林悦的胳膊。
林悦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梁诗韵见好就收,她知道对林悦不能逼得太紧,“放心,你的小秘密,我帮你保管。说真的,咱们可以成立一个‘赵主任欣赏与研究协会’。我当会长,你当副会长兼财务主管,反正你对数字最敏感了。”
她还在咯咯地笑着,为自己的胜利和这个绝妙的提议感到得意。
然而,就在这时,她发现身边的林悦,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是那种慢慢减速的停下,而是像电影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定格。
她的身体保持着前行的姿态,但双脚却牢牢地钉在了人行道上。
梁诗韵的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她有些疑惑,“看到地上有钱包?还是我的限量版口红掉出来了?”
她顺着林悦的目光,朝街对面望去。
那里,是一片灯火阑珊的工地,巨大的塔吊在夜色中像沉默的钢铁巨兽。
工地门口,一盏昏黄的路灯,光线微弱,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就在那片昏黄的光晕里,坐着两个人。
梁诗韵脸上的疑惑,慢慢变成了震惊。
她的眼睛一点点睁大,嘴巴也无意识地微微张开。
其中一个人坐在脏兮兮的马路牙子上,背靠着一面满是涂鸦的围墙。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上面沾着斑驳的灰尘和汗渍。一条工装裤,裤脚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腿。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也灰扑扑的,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他手里捏着一个皱巴巴的塑料瓶,正仰头往嘴里灌水,喉结上下滚动,划出粗犷而性感的线条。
梁诗韵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男人……
那个坐在马路牙子上,一身尘土,看起来像个刚下工的农民工的男人……
是赵禹。
是她们口中那个“优质资产”,那个“大熊猫”,那个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德育处主任赵禹。
梁诗韵脸上的震惊,迅速被一种更加强烈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的狂喜,一种混杂着好奇、刺激和强烈探索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