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完全沉入西山。
沈烟终究没有合适的理由留下共进晚餐,带着追影,驾车离开。
别墅内,灯火通明。
姜云娟已经将精心准备的晚餐摆上了餐桌。
她解下围裙,擦了擦手,习惯性地喊道:“棠棠,小浊,冬儿,快来吃饭了!”
陈冬儿,陈浊走了过来坐下。可左等右等,却不见谢棠的身影。
“咦?棠棠呢?刚才不还在客厅吗?”姜云娟有些奇怪,谢棠这孩子向来懂事,吃饭从不用人催。她起身走到谢棠位于一楼的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棠棠?吃饭了。”
里面没有回应。姜云娟推开门一看,房间里空无一人,床铺整齐,灯也没开。
“小浊,”姜云娟走回餐厅,脸上带着疑惑和一丝担忧,“你看见棠棠了吗?她没在房间里,这大晚上的,她能去哪儿?这孩子平时都不怎么愿意出门的……”
陈浊闻言,放下手中的筷子,心中也掠过一丝诧异。
谢棠因为容貌毁损,内心极其自卑敏感,平日里除了必要的采买或陪姜云娟散步,几乎足不出户,尤其厌恶在光线不足的夜晚出现在外人可能看到的地方。
此刻不在别墅内,确实反常。
他微微阖目,浩瀚如海的神识无声无息地铺展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天湖山庄及其周边区域。
几乎立刻就捕捉到了那一缕熟悉的气息——在别墅后方的湖边,一处远离码头、较为隐蔽的嶙峋石块上。
“我知道她在哪。”陈浊睁开眼,对姜云娟道,“你们先吃,不用等。我去叫她。”
说完,他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向后院的湖岸。
夜色渐浓,湖畔只有远处别墅透出的微光和天上寥落的星辰倒映在水面。
谢棠独自抱膝坐在一块冰冷的湖石上,将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那双失去了神采的眼睛,愣愣地望着黑沉沉的湖水,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这片黑暗中。
沈烟……
那个名字,那张光彩夺目的脸,如同最锋利的针,反复刺穿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如果她还是那个在街头挣扎求存、与野狗争食、每天只为活到明天的乞丐谢棠,或许根本无暇去感怀这种命运落差带来的刺痛。
能有一口饱饭,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哪里还敢奢望与昔日的世家千金比较?
可偏偏,陈浊给了她希望,给了她安稳,甚至给了她一种近乎“家”的温暖。
这温暖如同解冻的春水,让她那颗被苦难冰封太久的心,渐渐复苏,却也让她那些被压抑了太久的、属于“谢家大小姐”的记忆与情感,连同深入骨髓的自卑与对命运不公的怨怼,一并翻涌了上来。
看到沈烟,就如同看到了一面映照出她过往所有辉煌与如今所有不堪的镜子。
镜子那一边,是依旧站在云端、美丽高贵;镜子这一边,是她这个躲藏在丑陋皮囊之下、连与故人相认都不敢、只能依靠他人怜悯存活的可怜虫。
这种尖锐的对比和无处宣泄的痛苦,让她几乎窒息。
她不能告诉姜云娟,怕善良的母亲为她担忧,更怕万一泄露了身份,引来谢渊的注意,连累母亲和陈浊一家。
她只能一个人躲在这里,任凭冰冷的湖风吹散她无声的哽咽和满心的迷茫。
“一个人在这里,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吗?”
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打破了湖畔的寂静。
谢棠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惊慌失措地转过身。
只见陈浊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夜色中,他的身影挺拔而沉稳,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她慌忙站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嘴里发出“呜呜呀呀”含糊焦急的声音,双手比划着: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
陈浊看着她慌乱的模样,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江南谢家的大小姐,今天看到了江南沈家的大小姐,触景生情,想起些旧事,也是人之常情。”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谢棠耳边炸响!
她比划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骇然。他……他怎么知道?!
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连姜妈妈都不知道!谢渊的阴影如同噩梦般笼罩着她,这个秘密是她誓死都要保守的!
看着谢棠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剧烈颤抖的身体,陈浊知道她吓坏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些距离,声音放缓了一些:“你不用害怕,也不必问我是如何知晓的。这并不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棠那双写满恐惧、自卑与痛苦的眼睛上,仿佛能穿透那层伪装,直视她渴望被救赎的灵魂。
“现在,我只问你,”陈浊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而稳定,“如果我说,我可以彻底恢复你被毁的容貌,也能让你重新开口说话……你,愿意吗?”
谢棠彻底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陈浊,仿佛没听懂他的话。
恢复容貌?重新说话?这……这可能吗?那些狰狞的疤痕,那场大火带来的毁灭,早已被她认为是无法逆转的宿命。她甚至已经习惯了用沉默和遮掩来面对这个世界。
可是……陈浊的眼神是那样平静而笃定,没有一丝玩笑或怜悯的意味,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淡然。
巨大的希望如同破晓的曙光,猛地刺破了她心中厚重的黑暗。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力地、拼命地点头,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是绝望中看到生机的激动。
陈浊不再多言。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股肉眼难以察觉、却精纯凝练到极致的氤氲气息开始在他掌心凝聚、流转,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晕,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机。
他向前一步,手掌隔着一段距离,虚虚地拂过谢棠的脸庞。
谢棠只觉得脸上一阵清凉,随即是微微的麻痒感,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暖流正渗透进她疤痕纵横的皮肤之下,温柔地抚平那些扭曲的纤维,催生着新的肌理。与此同时,喉咙处传来一阵灼热与刺痛,像是被温和的力量疏通着堵塞损坏的声带。
这个过程并不漫长,但对谢棠而言,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脸上那些伴随她多年的、凹凸不平的触感正在一点点消失,喉咙里那种常年堵塞、发声困难的感觉也在迅速消退。
片刻之后,陈浊收回了手,那氤氲的气息也悄然散去。
“好了。”他淡淡道,“你可以试试,能不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