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竹桥村归来,沈烟周身的气压便低得可怕。魔宫大殿内,侍从们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触怒了这位心情显然极度不佳的女帝。
她端坐于帝座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红鸾泣血的控诉,是冬儿“沉睡百年”的模糊想象,更是陈浊那决绝离去的背影。
烦躁、悔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只想毁灭些什么来宣泄。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近侍恭敬而略带迟疑的通报声:“陛下,星源大陆青云门少主楚远洲求见,言道……有要事相商。”
青云门?星源大陆所谓的第一正道魁首?沈烟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若是平日,她或许会出于对一方势力的基本礼仪见上一见,但此刻她心绪恶劣,只想将这些扰人的蝼蚁碾碎。不过,她倒想看看,这所谓的名门正派,在这种时候跑来魔界,意欲何为。
“传。”冰冷的一个字,不带任何感情。
片刻后,一道略显倨傲的身影步入大殿。来人确实年轻,约莫二十多岁模样,身着青云门标志性的月白道袍,衣冠楚楚,面容也算得上俊朗,正是青云门掌门的独子,也是亲传弟子,内定的下任继承人——楚远洲。
他努力挺直腰板,试图在魔族女帝的威压下保持风度,但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惊艳与贪婪,却逃不过沈烟的眼睛。
他在沈烟登基大典上惊鸿一瞥,便为这位容颜绝世、权势滔天的魔族女帝所倾倒,惊为天人。
原本,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沈烟有非分之想。但陈浊的出现,以及随后流传开的“女帝曾有一凡人丈夫”、“已被女帝亲自驱逐”的消息,像是一剂迷幻药,让他那被宗门荣耀和自身天赋滋养得极度膨胀的内心,产生了荒谬的错觉。
一个二婚的、被凡人抛弃过的女人而已,就算她是魔族女帝又如何?身份是高了点,但终究是残花败柳。他楚远洲,青云门未来掌门,年轻一代第一人,肯屈尊降贵前来提亲,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她难道不该感激涕零,迫不及待地投入他的怀抱?届时,他不仅抱得美人归,更能借此掌控魔族势力,让他楚远洲和青云门的名字,响彻三界!
想到那美妙的前景,楚远洲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连最后一丝对女帝的敬畏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潇洒地拱了拱手,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优越感:
“在下青云门楚远洲,见过女帝陛下。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要告知陛下。”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王座之上那冷若冰霜的容颜,一字一句地说道:“楚某不才,愿以青云门继承人之身份,向女帝陛下提亲!”
提亲?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却未能激起沈烟眼中丝毫波澜,反而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嘲讽。她甚至懒得动用威压,只是淡淡地扫过楚远洲,红唇微启,吐出三个字:
“你,也配?”
那声音不高,却如同三九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楚远洲所有的幻想和伪装,让他脸上那故作潇洒的笑容猛地僵住,一阵难堪的红晕涌上脸颊。
他感受到了一种被彻底轻视的羞辱,尤其是来自这个他潜意识里已经视为“所有物”的女人。
恼羞成怒之下,那被宗门惯出来的、眼高于顶且口无遮拦的性子彻底爆发了。
他完全忘记了面对的是何等存在,只想着要扳回一城,要用言语踩踏对方,来彰显自己的“宽容”与“高贵”。
“陛下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楚远洲强撑着场面,语气却带上了不加掩饰的轻蔑,“楚某知道,陛下曾与一凡夫俗子有过一段……不甚光彩的过往。说起来,一个二婚之身,与我楚远洲确实不太相配。”
他故意顿了顿,观察着沈烟的反应,见她依旧面无表情,话语也越发不堪入耳:“不过没关系!我楚远洲并非心胸狭隘之辈。只要陛下日后跟了我,收起性子,将我伺候得舒舒服服。”
“我自然会好好待你,绝不会计较你的过去。跟着我,总比跟着你那废物凡人前夫要强上千百倍吧?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前程和……”
“嗡——!!”
他后面那些更加龌龊不堪的臆想还未说出口,一道凄艳到极致、冰冷到极致的血色剑芒,毫无征兆地自沈烟指尖迸发!
那剑芒快得超越了时间,狠得斩断了因果!
其中蕴含的,是不朽仙帝的滔天怒意,是触及逆鳞的狂暴杀机!
楚远洲脸上那得意而猥琐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转换,瞳孔中只倒映出那抹迅速放大的血色。他体内青云门的护身法宝在接触到剑芒的瞬间便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般湮灭,连一丝声响都未能发出。
“凭你,也配与陈浊相提并论?!”
沈烟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告,与他生命最后听到的声音重叠。
“噗嗤!”
一声轻响。
楚远洲的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冲天而起!那双眼睛里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似乎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二婚女人”敢杀他,为什么她会因为一个“凡人废物”而动怒至此。
无头的尸身晃了晃,喷涌着温热的血液,重重栽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殿内死寂一片,侍立的魔将魔官们连呼吸都屏住了,他们能感受到女帝陛下身上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恐怖杀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凛冽,都要疯狂!
沈烟看都未看那具尸体一眼,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聒噪的苍蝇。她缓缓收回手指,指尖萦绕的血色剑气悄然消散。但她的眼神,却比那剑气更加冰寒刺骨。
楚远洲那些愚蠢至极的话语,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撬开了她心中某个被刻意封锁的角落。二婚?不配?废物凡人前夫?
每一个字,都是对那个男人的亵渎!
陈浊……
那个在她濒死时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男人。
那个用十年平凡时光给予她从未有过的温暖的男人。
那个百年寻觅、执着不悔的男人。
那个留下半身修为、在她最危难时救她于水火的男人。
那个……让她那沉睡百年的女儿,在醒来后依旧会下意识呼唤“娘亲”的男人。
他或许曾是她眼中的凡人,是她渡劫的工具。
但时至今日,经历了父母惨剧的真相,感受过力量顶峰的虚无,再回首望去,沈烟才惊觉,那个被她弃如敝履的前夫,他所给予的、他所承担的、他所隐藏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重得多!
楚远洲这种依靠宗门荫庇、眼高手低、只会狺狺狂吠的蠢货,连陈浊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他竟敢……竟敢如此比较,如此侮辱?!
陈浊,不知不觉间,已成了她沈烟不容触碰的逆鳞!是她复杂心绪中,一个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却绝不允许外人亵渎半分的存在!
“来人。”沈烟的声音打破死寂,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决绝。
一名魔将立刻匍匐上前:“陛下!”
沈烟目光扫过地上那颗兀自瞪着眼睛的头颅,冷冷下令:“将这颗狗头,用玄冰封好,即刻送往青云门。告诉他们宗主,三日之内,亲自带领所有长老,跪于魔宫之外谢罪。”
她顿了顿,眼中血色魔光一闪,整个魔界的天空都随之暗沉了几分,无尽的杀意席卷开来:
“逾期不至,或者姿态不够虔诚……本帝,便亲自走一趟,踏平他青云山门,鸡犬——不留!”
“遵旨!”魔将心神剧震,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楚远洲的头颅收起,迅速退下安排。
沈烟重新坐回那冰冷的王座,大殿内再次只剩下她一人。她闭上眼,楚远洲那令人作呕的嘴脸和陈浊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交替浮现。
心中的烦躁并未因斩杀一人而平息,反而因为触及了“陈浊”这个名字,而变得更加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