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大殿中,沈烟眼底的惊澜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冰寒覆盖。她端坐于宝座之上,周身威压弥漫,将方才那一掌带来的震动强行压下,声音冷得能冻结灵魂:
“够了,陈浊!你到底意欲何为?本尊早已言明,前尘已了,是你执迷不悟,纠缠不休!”
陈浊看着她那高贵冰冷、不带一丝旧情的面孔,心脏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仿佛都带着魔界特有的冷冽与硫磺气息,与他记忆里竹桥村的草木清香截然不同。
他缓缓吐出这口积郁了百年的浊气,仿佛要将那十年的温暖、百年的追寻,都随之一起排出体外。
他告诉自己,该放下了。
那个会在烛光下为他缝补衣衫、会因他打猎归来而雀跃、会为他挡剑而香消玉殒的妻子沈烟,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场他以为的真情里,死在了他百年的痴念中。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执着于一个空壳,一个……利用他渡劫的陌生人?
再抬眼时,陈浊眼中的痛苦与迷茫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冰冷。他迎着沈烟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要离婚。”
三个字,如同三柄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大殿中,也砸在了所有魔族的心上,包括宝座上的沈烟。
“离婚?”有魔族低声疑惑。
“就是……凡人界的和离?断绝夫妻关系?”另一个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沈烟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陈浊会提出这个要求。她下意识地蹙眉,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没这个必要。本尊与你,早已缘尽。”
“有必要。”陈浊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在我的那个世界,结束婚姻关系,必须经过这个程序——离婚。”
他不等沈烟再反驳,抬手并指如笔,体内那深不可测的修为汹涌而出,在空中划动起来。指尖过处,金色的字符凭空显现,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奇异的法则之力,熠熠生辉,照亮了他坚毅而冰冷的侧脸。
【今生今世,我陈浊与沈烟,情断义绝,恩尽缘消,自此一别两宽,永不相见!】
字字铿锵,句句决绝。
写罢,陈浊并指在自己名讳下方,以神魂为引,烙下了一个清晰的签名——陈浊。那签名带着他此刻的心境,孤峭,冷硬,再无半分留恋。
他抬眸,看向高座上的沈烟,示意她:“签。”
沈烟看着空中那排金色的、仿佛带着诅咒般力量的字符,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那不仅仅是简单的断绝关系,更像是一种对过去、对那段她视为“情劫”的岁月的彻底否定和埋葬。她有一瞬间的犹豫,指尖微动。
就在这时,母后沈容冰冷而威严的告诫在她脑海中轰然响起:“烟儿,记住,你是未来的魔族女帝!大道无情,欲登巅峰,必须断情绝爱!”
“男人……皆是负心薄幸之徒,永远不要相信他们,不要让任何情感成为你的弱点!”
那声音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她心底刚刚泛起的一丝涟漪。
是啊,她是魔族女帝,怎能被凡尘情爱所绊?这段过往,本就是劫难,是污点,彻底斩断,正合她意!
沈烟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她抬起纤纤玉手,凌空一点,一道幽暗的魔光射出,在那“陈浊”二字旁边,烙印下了属于魔族女帝的尊讳——沈烟。
两个名字并列,明明紧紧挨着,此刻却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当最后一个笔画落下,空中的金色字符猛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随即化作一道流光,冲出了魔宫大殿,直射向昏暗的魔界天穹!
字符在天空中无限放大,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显现在每一个角落,无论是魔域、人间,还是仙界,但凡有灵之物,皆能感受到这股宏大的、宣告关系断绝的法则波动!
它仿佛有了生命,在向整个天地宣告:
陈浊与沈烟,自此,恩断义绝!
陈浊看着那消失在天空的字符,感觉灵魂中某种一直紧绷的东西,也随之“啪”地一声,断裂了。
天地为证,字符煌煌,宣告着一段跨越百年的情缘彻底斩断。
陈浊望着那逐渐融入天地法则的金色字符,目光最后再次落回沈烟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最后一丝涩意,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再次响彻寂静的魔宫:
“我陈浊一生,恩怨分明。百年前,你虽为渡劫,却也实打实救我一命,予我十年容身之所。此恩,我记着。”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世界的规则,继续说道,“在我的世界,夫妻离婚,财产各分一半。我身无长物,唯有这身修为,还算有些价值。”
话音未落,陈浊周身猛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并非魔气的幽暗,也非寻常仙灵的清辉,而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磅礴的力量,仿佛蕴含着宇宙初开的奥秘。他竟是真的毫不犹豫,以莫大毅力与神通,硬生生从自己的本源修为中,剥离出一半!
金光在他掌心疯狂汇聚、压缩,最终凝成一颗约莫鸽卵大小、通体浑圆、内里仿佛有金色流沙缓缓旋转的黄色宝石。
宝石成型刹那,陈浊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一分,气息也略有浮动,但他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此乃我一半修为所凝,权作……‘财产分割’。”他屈指一弹,那颗承载着浩瀚力量的黄色宝石化作一道流光,精准无误地射向高座上的沈烟,“从此,你我两清,再无相欠!”
根本不给沈烟任何拒绝或反应的时间,送出宝石的刹那,陈浊的身影一阵模糊,如同水纹荡漾,下一个瞬间便已彻底消失在原地,连一丝气息都未曾留下。
他来时带着百年的执念,去时只剩下决绝的清账与两不相欠。
魔宫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魔族都看着那颗悬浮在女帝沈烟面前的黄色宝石,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令他们都感到心悸的磅礴力量,心中骇然。剥离一半修为?这是何等的决绝与……疯狂!
沈烟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颗滴溜溜旋转的黄色宝石,它散发着温暖而纯粹的力量波动,与这魔宫的森冷格格不入。这东西,代表着那个男人百年苦修的一半成果,也代表着他斩断过去的最后决心。
她心中莫名地烦躁起来。恩情?财产?两清?他以为这样就能将过去抹得一干二净吗?
素白纤长的手指凌空一抓,将宝石摄入手中。触手温润,却让她觉得有些烫手。她看也未多看,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什,随手向后一抛。
那颗足以在三界掀起腥风血雨的修为宝石,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入了大殿角落一个用来堆放不甚重要贡品或杂物的黑玉匣子中,“嗒”的一声轻响,被诸多闪烁着各色光芒、却远不及它珍贵的魔器、灵材淹没。
“登基大典,继续。”
沈烟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波澜,重新端坐于宝座之上,仪态万千,威压浩荡,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以及那颗被弃如敝履的宝石,都从未发生过。
只是,那宽大袖袍之下,无人看见的指尖,在接触到宝石的瞬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那个男人的力量余温,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