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知渊于武汉紧锣密鼓地埋下棋子时,远在长沙的沈慕风,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长沙,作为湖南的省会,自古便是鱼米之乡,商业繁荣。尤其是在沿海战火纷飞的当下,大量的人口和资本内迁,让这座城市的经济,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
沈慕风带着沈知渊的指令和华兴银行的招牌,来到这里,本以为凭借华兴银行如今如日中天的名头,成立一家投资公司,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他没想到,这里的金融圈子,远比他想象的要排外。
湖南,是湘军的故乡,本地的乡土观念极重。这里的商界,被几个传承了几代人的大家族和商会牢牢把持着。他们对于沈慕风这个从上海来的“过江龙”,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沈经理,你们华兴银行,在上海滩,是条龙。可到了我们湖南,是龙,你也得盘着。”
在长沙商会的会客厅里,商会会长,同时也是湖南最大钱庄“裕湘源”的东家,一个名叫谭敬尧的老头,呷了一口茶,皮笑肉不笑地对沈慕风说道。
“我们湖南的生意,有我们湖南人自己做,就不劳烦你们这些外江人了。”
沈慕风碰了一鼻子灰。
他接连拜访了长沙几家最大的银行和钱庄,得到的答复,几乎都是一样。要么是委婉拒绝,要么是直接闭门不见。
他想在长沙最繁华的坡子街,租一个门面,作为投资公司的办公地点。结果,所有房东,都像是约好了似的,众口一词,说房子已经租出去了。
“他娘的!这帮坐井观天的老顽固!”
回到下榻的酒店,沈慕风气得把公文包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知渊让我来这里打开局面,可现在,连个门都进不去!这叫我怎么向他交代?”
他手下的几个年轻银行家,也都是一脸的愁容。
“慕风哥,这帮湖南佬,太排外了。我们根本插不进去。”
“是啊,他们抱成一团,软硬不吃。我们总不能用枪顶着他们的脑袋,让他们跟我们合作吧?”
沈慕风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知道,沈知渊派他来长沙,绝不是让他来游山玩水的。这条金融暗线,关系到整个大后方布局的成败,至关重要。
可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现在,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给远在武汉的沈知渊,发去了一封加密电报,将自己在这里遇到的困境,和盘托出。
电报发出后,沈慕风一夜没睡,焦急地等待着回信。
第二天一早,电报终于来了。
电报的内容很短,只有几句话。
“湘人重义轻利,更重名。欲取之,先予之。寻其首,攻其心。另,备上一份厚礼,替我拜会一人。”
电报的最后,附上了一个名字和地址。
“张启山,长沙布政司巷,张府。”
沈慕风看着这个名字,愣住了。
张启山?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让手下去打听。很快,消息就传了回来。
“慕风哥,打听清楚了!这个张启山,可了不得!他是前清时,最后一任九门提督。虽然现在已经解甲归田,不问政事,但在整个湖南军政两界,威望极高!现在湖南省主席何键,当年就是他手下的一个兵!长沙地面上,无论是黑道白道,谁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九门提督?”沈慕风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啊!知渊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他再看电报里的那几句话,“湘人重义轻利,更重名。欲取之,先予之。寻其首,攻其心。”
他反复琢磨着,渐渐地,似乎明白了什么。
知渊的意思是,对付这帮湖南商人,不能光用利益去诱惑他们。要从“名”和“义”上,去打动他们。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先搞定他们最敬重的那个“首领”——张启山!
只要张启山肯点头,那整个长沙商界,谁还敢不给面子?
可是,这样的大人物,是说见就能见的吗?自己一个外地来的银行经理,人家凭什么要见你?
他又想起了电报里的“厚礼”。
该送什么礼呢?金银珠宝?人家这种级别的人物,什么没见过,肯定看不上。古董字画?自己也不懂行,万一送错了,反而贻笑大方。
沈慕风愁得直挠头。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匆匆跑了进来。
“慕风哥,好消息!我打听到,这个张启-山老将军,一生戎马,别无他好,就是痴迷收藏各种古墓里出来的奇珍异宝,尤其是对古代的兵器,情有独钟!”
“古兵器?”沈慕风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突然想起来了。
当初,在扳倒孔祥熙之后,沈知渊从孔祥熙的秘密宝库里,缴获了大量的珍宝。其中,好像就有一柄据说是从战国古墓里出土的青铜古剑!
那柄剑,削铁如泥,寒气逼人,沈知渊当时还拿在手里把玩了许久,后来就一直锁在华兴银行的地下金库里。
“快!立刻给上海总行发电报!”沈慕风激动地一拍桌子,“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把金库里的那柄‘湛卢’古剑,给我用最快的方式,送到长沙来!”
他知道,这份“厚礼”,找到了!
三天后。
沈慕风带着那柄用锦盒精心包装好的青铜古剑,来到了布政司巷的张府门口。
张府的门脸,并不起眼,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深宅大院。但门口站着的两个护卫,眼神锐利,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内家高手。
沈慕风递上自己的名片,和一份言辞恳切的拜帖。
“华兴银行沈慕风,代我们董事长沈知渊先生,特来拜会老将军。”
护卫接过名片和拜帖,进去通报。
沈慕风在门口,忐忑地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就在他以为没希望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经理,我们家老爷有请。”
沈慕风心中一喜,跟着管家,走进了这座深不可测的府邸。
穿过几重庭院,他被带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书房。
书房里,一个穿着唐装,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正拿着他送来的那份拜帖,仔细地看着。
他,就是张启山。
“你就是沈知渊派来的?”张启山抬起头,目光如电,仿佛能看穿人心。
“是,晚辈沈慕风,见过老将军。”沈慕风不卑不亢地鞠了一躬。
“沈知渊……这个名字,我听过。”张启山缓缓说道,“在上海,把日本人和孔祥熙,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个了不起的后生。”
“董事长对老将军您,也是神交已久,景仰万分。”沈慕风说着,将手中的锦盒,呈了上去。“这是董事长特意嘱咐晚辈,带来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老将军笑纳。”
张启山看了一眼锦盒,没有立刻去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们来长沙,到底想做什么?”他的语气,很平淡,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慕风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沈知渊电报里的那句话。
“攻其心。”
他没有先说自己要开银行,要搞投资。
他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老将军,晚辈这次来,是奉我们董事长和军事委员会的命令,在长沙,成立一个‘湖南抗日将士荣誉基金’。”
“荣誉基金?”张启山愣了一下。
“是的。”沈慕风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淞沪会战,战况惨烈。我们湖南,也有数万子弟,开赴了前线。他们,是我们湖南的骄傲。”
“我们董事长说,决不能让英雄在前线流血,英雄的家人在后方流泪。所以,我们华兴银行,决定先期注资五百万法币,成立这个基金。凡是参战的湘籍将士,每人,先发十块大洋的慰劳金!凡是立功的,双倍奖励!凡是牺牲的,我们基金会,负责赡养他们的父母,抚养他们的子女!”
“我们希望,能请老将军您,来担任这个基金会的名誉会长!由您老人家,亲自来监督这笔钱的使用!确保每一分钱,都能送到我们湖南子弟兵和他们家人的手上!”
这番话一说完,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张启山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沈慕风,眼神中,波澜起伏。
良久,他才长叹一声。
“好……好一个沈知渊!好一个‘荣誉基金’!”
他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亲自走到沈慕风面前,双手,接过了那个锦盒。
“这个会长,我当了!”
“你们华兴银行,这个朋友,我张启山,也交了!”
“从今天起,在长沙,谁敢为难你们,就是跟我张启山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