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饭店,顶层宴会厅。
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上海滩最有权势,最富有的那一批人,几乎都到齐了。
纺织大王、面粉大王、航运巨子、银行家……他们中的每一个人,跺一跺脚,都能让上海的经济抖三抖。
今天,他们却都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将目光,聚焦在主席台上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沈知渊。
这个名字,在过去几个月里,已经成为了上海滩的一个传奇。
他以雷霆之势,崛起于金融界,在股市上,接连狙击日本的三井和三菱财阀,大获全胜。
他又以铁血手腕,在政治上,扳倒了不可一世的财神爷孔祥熙。
现在,他更是头顶着“军事委员会战时金融及工业顾问处主任”的光环,从南京载誉归来。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新晋的“无冕之王”,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宴会厅里,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孔祥生这次,是彻底栽了。据说,是蒋家的太子爷,亲自拿着证据去告的御状。”
“这个沈知渊,真是手眼通天啊!不光有军方的背景,现在连太子党都搭上了。”
“嘘,小声点。他今天请我们来,恐怕没那么简单。我猜,是要我们捐款,支持抗战。”
“捐款是肯定的。华北都打成那样了,我们出点血,也是应该的。就怕……他是想学孔祥生,借着抗战的名义,把手伸到我们口袋里啊。”
商人们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们怕狼,也怕虎。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灯光,暗了下来。
一束追光,打在了主席台上。
沈知渊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走到了台前。
他没有拿讲稿,只是平静地,环视了台下一周。
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各位前辈,各位商界的朋友。”沈知渊开口了,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今天请大家来,不是为了吃饭,也不是为了募捐。”
他一开口,就让台下的商人们,都愣住了。
不为募捐?那为的是什么?
“我只想请大家,看几样东西。”
沈知渊说完,拍了拍手。
他身后的巨大幕布上,开始播放幻灯片。
第一张照片,是卢沟桥上,中国士兵在夜色中,坚守阵地的身影。
第二张照片,是宛平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弹孔。
第三张照片,是北平城外,被日军炮火摧毁的村庄,和流离失所的百姓。
一张张照片,触目惊心。
宴会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真实的战争画面,所震撼。
他们虽然身在上海,但战争的残酷,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诸位。”沈知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沉重。
“战争,已经来了。这不是演习,不是局部冲突。这是亡国灭种的国战!”
“日本人叫嚣着,三个月灭亡中国。或许,在座的很多人,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我们中国,地大物博,人口四万万,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岛国灭亡?”
“但是,我想请大家再看一组数据。”
幻灯片切换。
幕布上,出现了一张清晰的对比图。
一边是中国,一边是日本。
“钢产量,中国年产不足5万吨,日本,600万吨,是我们的120倍。”
“石油产量,中国几乎为零,日本,年产700万吨。”
“飞机年产量,中国不足100架,且均为拼装。日本,超过1500架。”
“军舰总吨位,中国不足6万吨,日本,190万吨。”
……
每一组数据,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中日之间,在工业实力上,那道如同天堑般的巨大鸿沟。
这仗,怎么打?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所以,三个月灭亡中国,不是狂言。是我们必须面对的,血淋淋的现实!”沈知渊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
“我们能怎么办?投降吗?像满清一样,割地赔款,任人宰割?然后看着我们的工厂被抢走,我们的银行被吞并,我们的子孙后代,都变成亡国奴?”
“不!”台下,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怒吼。
“对!不能投降!”
“跟小日本拼了!”
商人们的血性,被点燃了。他们或许怕死,或许爱钱,但他们骨子里,终究是中国人。
“没错,我们不能投降!”沈知渊振臂一呼,“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打下去!用我们的血,用我们的命,去填平这道鸿沟!”
“但是,光有血性,是不够的。战争,打的是钢铁,是后勤,是工业!”
“我们中国的工业,底子薄,基础差,而且,百分之七十以上,都集中在上海,集中在沿海的这几个城市。一旦上海失守,我们的工业命脉,就等于被敌人彻底掐断了!”
“到那时,前线的将士们,拿什么去和敌人拼?用血肉之躯,去挡他们的飞机大炮吗?”
沈知渊的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上海,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命。可现在,这个根,却暴露在敌人最锋利的刀口之下。
“所以,我们必须做出抉择!”沈知渊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我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和大家,商量一件事。”
“把我们的根,从上海,迁走!”
“迁到哪里去?”台下有人问道。
沈知渊转身,指向身后那张巨大的中国地图。
他的手指,从上海出发,沿着长江,一路向西。
“迁到武汉去!迁到长沙去!迁到重庆去!迁到我们中国广袤的内陆去!”
“日本人可以占领我们的沿海,但他们占领不了我们整个中国!只要我们的工厂还在,我们的机器还在,我们的技术人员还在,我们就可以在后方,建立起一个全新的,更强大的工业基地!”
“我沈知渊,今天在这里,愿意第一个,做出表率!”
“我名下的江南机械厂、大华纱厂、民生制药,所有核心设备和人员,已经于昨日,秘密西迁!不留一钉一铆在上海!”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还在犹豫,还在观望,沈知渊竟然,已经把家都搬了?
“同时,我以‘战时金融及工业顾问处主任’的名义,向大家保证!”沈知渊的声音,充满了力量。
“凡是愿意参与西迁的,政府将提供一切便利!沿途运输,由军队护送!落地建厂,免费提供土地!银行贷款,一律免息!”
“我将牵头,成立‘全国战时工商联合会’!所有加入的企业,我们将共享资源,共享技术,抱成一团,共渡难关!”
“诸位,历史,给了我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是留在上海,抱着自己的万贯家财,等待着被日本人吞噬,做亡国之奴。”
“还是跟我们一起,去内陆,去后方,用我们的双手,为这个国家,打造出一把能够赢得战争的利剑!”
“何去何从,请诸位,自己抉择!”
沈知渊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所有人的内心,都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离开上海,就意味着放弃自己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基业,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从头再来。
这个决心,太难下了。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荣家,愿意跟沈主任走!”
说话的,是面粉大王荣德生。他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坚定。
“国之不存,家何以附?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是埋,也要埋在中国的土地上!”
荣德生的登高一呼,像是一支强心剂,注入了所有人的心中。
“说得好!我刘鸿生,也跟了!”火柴大王刘鸿生也站了起来。
“还有我!”
“算我一个!”
一时间,群情激奋,响应者云集。
沈知渊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有些湿润。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中国的民族工业,最后的元气,保住了。
一场史无前例的工业大迁徙,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