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沈知渊放下电话,夜色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沉淀成一片寒潭。
电话那头,大哥沈知澜的声音因过度激动而微微发颤,反复确认着黑田贤一被捕的每一个细节,仿佛在述说一个神话。
“二弟,你简直是神了!我们……我们赢了第一局!”沈知澜的兴奋几乎要冲破听筒。
“赢?”
沈知渊走到那张巨大的上海地图前,目光落在虹口区那片密集的建筑上。
“大哥,这不叫赢。”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只叫……开胃菜上完了而已。”
沈知澜的呼吸一滞,被弟弟这盆冷水浇得瞬间清醒。
是啊,只是抓了一个黑田贤一,但三井洋行还在,日本人的势力还在,那张无形的大网依旧笼罩在上海上空。
“那……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沈知澜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带着一丝依赖,“他们肯定会疯狂报复的!”
“报复,也分很多种。”
沈知渊的手指从地图上划过,最后,重重地落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区域。
他的指尖之下,是“大福米业”的总部所在地。
“他们喜欢用刀,用枪,在暗处杀人。”
沈知渊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大哥,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我就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战场,用他们最看不懂的方式,杀他们一次。”
“大福米业?”沈知澜皱起眉头,满脸不解,“一家米行?这……这和日本人有什么关系?”
“大哥,枪炮一次只能杀一个人,但饥饿,能杀死一座城。”
沈知渊的眼神里,闪动着一种名为“资本”的冰冷光芒。
“大福米业,是三井洋行在上海最大的粮食转运商,他们通过这家米行,控制了上海近四成的粮食批发。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让米价飞涨,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制造混乱。”
“这,就是他们手里的另一把刀。一把比黑田贤一的短刀,更锋利,也更恶毒的刀。”
沈知澜听得心头发寒,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沈知渊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递给他。
“这是永昌银号的清查小组,连夜整理出的,大福米业的全部资金流水和商业网络。”
“我要做的,就是把这把刀,从他们手里夺过来,然后,捅进他们自己的心脏。”
……
与此同时,日本驻沪总领事馆。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总领事岩井英一脸色铁青,将一份电报重重地摔在桌上。
“废物!黑田那个蠢货!竟然在法租界的地盘上,被一群法国条子像抓狗一样抓走了!”
他的咆哮声在房间里回荡。
榻榻米上,一个穿着素色和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却仿佛没有听到这怒吼。
他正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沏上一杯玉露茶,茶香袅袅,与房间里的暴戾之气格格不入。
他叫冈田信介,大福米业的实际掌控者,也是三井财阀在中国战略的布局者之一。
在冈田信介看来,黑田贤一那种只懂得打打杀杀的武夫,不过是帝国棋盘上最低级的兵卒。
“岩井阁下,不必动怒。”
冈田信介将一杯茶推到总领事面前,语气温和。
“兵卒的损失,固然可惜,但只要棋手还在,棋局就输不了。”
“棋手?”岩井英一怒气稍减,“你的意思是,那个沈知渊?”
“是的。”冈田信介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那是棋手对另一个棋手的欣赏,“一个非常有趣的年轻人。他没有选择和黑田君玩捉迷藏的游戏,而是直接掀了桌子,借法国人的力量,将我们的‘刀’暂时封印了起来。这份魄力和算计,远超他的年龄。”
“哼!再有算计,也只是一个支那商人!”岩井英一不屑道,“我已经启动了‘麒麟儿’计划,特高课会让他明白,什么是帝国的怒火!”
“不,岩井阁下。”冈田信介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对付棋手,不能再用兵卒。黑田的失败已经证明,物理清除不是最优解,反而会把事情闹大。”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既然他喜欢在规则内玩,那我们就用我们最擅长的规则,把他彻底碾碎。”
冈田信介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他最大的依仗,无非是沈家的永昌银号。一个地方性的华人银行,也敢在金融的牌桌上,挑战三井的权威?”
“就好像一只蚂蚁,妄图撼动大象。”
“我会让他明白,在绝对的资本实力面前,他所有的小聪明,都不过是徒劳的挣扎。”
“他将亲眼看着自己的家族产业,是如何被一点点吞噬、瓦解,最终化为乌有。”
“这种从云端坠入深渊的绝望,可比一刀杀了他,要有趣得多。”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沈公馆的书房。
沈知渊一夜未睡,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雄浑的声音。
“哪位?”
“杜先生,是我,沈知渊。”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显然,“沈知渊”这个名字,在一夜之间,已经传遍了上海滩的上流社会。
“沈家二公子,少年英雄啊。”被称为“杜先生”的老者,正是上海滩粮食行业的无冕之王,华商总会的董事,杜月笙的远房本家,杜英鸿。“这么早找我这个老头子,有何贵干?”
“不敢。”沈知渊的语气不卑不亢,“我这有一桩生意,想和杜先生谈。”
“哦?说来听听。”
“我要大福米业死。”沈知渊开门见山,没有丝毫拐弯抹角。
杜英鸿在那头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沧桑和自嘲:“年轻人,口气不小,大福米业背后是谁,你比我清楚,我跟它斗了三年,也只是勉强维持个平手。”
“以前是以前。”沈知渊的声音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以前,您缺一把最锋利的刀。现在,我把刀给您。”
【星图系统:已锁定大福米业最大资金缺口。其三日后有一笔五百万大洋的短期贷款到期,债权方为华商银行。若此笔贷款无法续约,其资金链将即刻断裂。】
沈知渊看着系统面板上的信息,缓缓开口:“杜先生,您在华商银行,应该有说得上话的朋友吧?”
电话那头的呼吸,猛地一滞。
“我再送您一个消息。”沈知渊继续说道,“大福米业囤在十六铺码头三号仓库的那批暹罗香米,因为仓储不当,已经开始霉变了。这个消息,他们自己人,恐怕都还不知道。”
杜英鸿彻底沉默了。
这两个消息,任何一个,都足以让大福米业伤筋动骨。而沈知渊,竟然在同一时间,将两把尖刀递到了他的手上!
“你……想要什么?”杜英鸿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
“我什么都不要。”
沈知渊的回答,让杜英鸿都感到了震惊。
“大福倒下后,它所有的市场份额,都归杜先生您。我只要一个结果。”
沈知渊看着窗外升起的太阳,轻声说道。
“我要上海的米价,由我们中国人,自己说了算。”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良久之后,杜英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决绝。
“好!”
“沈公子,这个朋友,我杜英鸿交了!”
挂断电话,沈知渊走到书桌前,对一直守在旁边的沈知澜道:“大哥,通知永昌银号,准备五百万大洋的备用金。”
“现在,好戏开场了。”
同一时刻,上海粮食交易所。
开市的钟声刚刚敲响。
所有人都还没从睡眼惺忪中完全清醒。
突然,交易盘上,一个巨量的卖单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如同深水炸弹,瞬间引爆了整个市场!
“怎么回事?谁在抛售远期米?”
“天呐!是杜老板的户头!他在清仓!”
“价格……价格在跳水!”
交易所内,一片哗然。
大福米业的交易室内,冈田信介刚刚端起今天的第三杯茶,脸上还带着运筹帷幄的微笑。
一名交易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恐惧而变形。
“冈田先生……不好了!”
“市场……市场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