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学的空气里飘着一股焦躁的味道。
红色的横幅从行政楼顶一直垂到地面,上面烫金的大字在阳光下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热烈欢迎华尔街传奇、高盛资本亚太区总裁卓经纶先生莅临我校”。
校内网服务器差点被挤爆。
首页置顶的公告里,卓经纶的照片经过精修,西装革履,精英范儿溢出屏幕。
底下评论区早就盖起了万丈高楼,金融系那帮学生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去膜拜。
“这可是活着的传奇!据说他经手的并购案加起来能买下半个江城!”
“高盛啊!那是金融民工的耶路撒冷!”
“听说卓学长还是单身?集美们,机会来了!”
公玉谨年坐在阶梯教室后排,手里转着一支签字笔。
他看着前排那几个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女生,又扫了一眼讲台上唾沫横飞的陈景明教授,心里只觉得这世界真魔幻。
陈景明把教鞭敲得邦邦响,黑板上全是卓经纶的履历分析。
“同学们,这次机会千载难逢!”陈景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着光,
“卓先生不仅是资本市场的巨鳄,更是理性的化身。他的投资哲学,那是经过华尔街血雨腥风检验的真理!”
“我已经向系里申请了,这次讲座全员必须到场,每人交一篇三千字的听后感,算期末平时分!”
底下哀嚎一片,但更多的是兴奋。
公玉谨年把笔往桌上一拍。
理性?真理?
他想起那天在会所,卓经纶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那种把人当蝼蚁、把感情当筹码的傲慢,也能叫理性?
这哪里是来讲学的,分明是来造势的。
借着学校这块金字招牌,给自己镀一层“学术导师”的金身,再顺便把舆论场子热起来,好对他和慕容曦芸下手。
这手段,确实比龙傲宇那种只会砸钱的二世祖高明几个段位。
“操!这老东西还要点脸吗?”
旁边的慕容海把手机屏幕戳得哒哒响,压着嗓子骂,
“什么华尔街传奇,不就是个高级打工仔吗?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打听打听江城是谁的地盘!”
慕容海越说越气,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
“年哥,你别拦我,我这就摇人。”
“咱们体育学院那帮兄弟早就手痒了,待会儿讲座开始,我直接带人冲上去,给他来个‘物理降温’,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公玉谨年伸出一只手,按在慕容海肩膀上。
“坐下。”
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却像是有千钧重。
慕容海身子一僵,那种被姐姐支配的恐惧感瞬间涌上来。
他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把屁股挪回椅子上,但嘴里还在嘟囔:
“年哥,这都能忍?那孙子摆明了是来恶心人的。”
“砸场子是最下乘的手段。”公玉谨年收回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
“他现在是学校请来的贵宾,你带人去闹,只会让他变成受害者,让你姐变成纵容家属行凶的恶霸。舆论这把刀,谁拿得稳,谁才算赢。”
卓经纶要玩这种“君子剑”的把戏,那他就陪着玩。
如果不把这层虚伪的皮扒下来,以后这种麻烦只会源源不断。
“那你打算咋办?就干看着?”慕容海憋屈得慌。
公玉谨年从兜里摸出手机,给某个备注为“工具人赵”的号码发了条信息,然后把手机揣回去。
“帮我弄两张票。”他看着慕容海,唇线拉直,“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既然是演戏,那观众就得坐得近一点,免得错过了精彩瞬间。
……
大礼堂内座无虚席,连过道里都挤满了自带小马扎的学生。
空调开得很足,但依然压不住现场躁动的热浪。
巨大的LEd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卓经纶的生平简介,每一条都闪烁着金钱的光芒。
两点整。
灯光骤暗,一束追光灯精准地打在舞台侧面。
卓经纶走了出来。
深灰色定制西装,剪裁完美贴合身形,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不迫。
他没带讲稿,手里只拿了一个翻页器,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精确到毫米的微笑。
掌声雷动。
陈景明坐在第一排嘉宾席,手掌都拍红了,那架势恨不得冲上去给卓经纶提鞋。
公玉谨年坐在陈景明旁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座椅里,姿态放松得像是在自家客厅看电视。
他没鼓掌,甚至连头都没抬,正低着头在手机上刷着消消乐。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那种漫不经心的冷淡,在周围狂热的氛围里显得格格不入。
慕容海坐在他旁边,双手抱胸,一脸“老子很不爽”的表情,死死盯着台上的卓经纶,如果视线能杀人,卓经纶现在已经被片成生鱼片了。
卓经纶走到舞台中央,抬手虚压,掌声瞬间平息。
这控场能力,确实有点东西。
“很高兴回到江城。”卓经纶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传遍全场,低沉醇厚,带着一股子蛊惑人心的磁性,
“今天,我不打算讲那些枯燥的金融模型,也不想谈什么K线图。我想给各位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全场,最后似有若无地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停了一瞬。
公玉谨年大拇指在屏幕上一划,三个黄色的小鸡头像连成一线,啪的一声消散。
“在遥远的西方,曾有一个古老的商业帝国。”卓经纶开始踱步,节奏控制得极好,
“帝国的女王拥有无上的权力和财富,她精明强干,理智冷酷,带领帝国征服了无数疆域。然而,在她遇到一个年轻的吟游诗人后,一切都变了。”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开头吸引了。
“那个诗人年轻、英俊,懂得用最甜美的诗句赞美女王。”
“女王沉溺于这种虚幻的情感供养,开始变得盲目。为了讨好诗人,她动用国库,去投资一块诗人所钟爱的、却极度贫瘠的土地。”
公玉谨年手指一顿。
这故事编得,还真是“艺术源于生活”啊。
吟游诗人?贫瘠之地?
这是在影射他是那个靠脸吃饭、只会提供情绪价值的小白脸,而慕容曦芸则是那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昏君?
周围有些反应快的学生开始窃窃私语,视线不自觉地往公玉谨年这边飘。
校内网上关于公玉谨年和慕容曦芸关系的传闻早就满天飞,卓经纶这个故事,简直就是指着和尚骂秃驴。
卓经纶继续讲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悯:
“最终,那块贫瘠的土地吞噬了帝国大量的财富,引发了贵族的不满和邻国的觊觎。庞大的帝国因为一次非理性的情感投资,根基动摇,最终走向衰落。”
他停下脚步,面向观众,张开双臂:
“同学们,金融的核心是理性。当情感凌驾于数据之上,当个人喜好左右了资本决策,那就是灾难的开始。”
“无论你是女王,还是普通投资者,市场都不会因为你的深情而手下留情。”
哗——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
“说得太好了!这就是专业!”
“卓总这是在借古讽今啊!太有深度了!”
“有些人就是靠脸上位,还要拖累整个集团,真恶心。”
窃窃私语声变大了,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向第一排。
陈景明一边鼓掌一边点头,侧过身对旁边的系主任说:
“这就叫高屋建瓴!这才是我们金融系学生该有的格局!”
慕容海气得浑身发抖,椅子扶手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他刚要站起来,大腿上又是一沉。
公玉谨年的手稳稳地按在那里。
“年哥!他都骑脸输出了!”慕容海咬着后槽牙。
“急什么。”公玉谨年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这关还没过呢。”
他把手机音量调到了静音,但那消除方块的特效光在他脸上闪烁。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愤怒的反驳都要刺眼。
卓经纶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年轻人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这种被当成空气的感觉,让卓经纶那完美的微笑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习惯了被仰视,被敬畏,哪怕是对手,也该对他保持警惕。
这种无视,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下面是提问环节。”主持人走上台。
无数只手举了起来。
“那位穿白衣服的女同学。”卓经纶随手点了一个。
女生激动地接过话筒,站起来的时候腿还有点抖。她深吸一口气,问道:
“卓先生,您刚才的故事里,那个女王因为感情失败。那您是否认为,女性在商业决策中,天生就更容易被情感左右?这是否意味着女性不适合掌控顶级财团?”
全场瞬间安静。
这问题太尖锐了,直接上升到了性别对立的高度。
如果卓经纶回答是,那就是歧视女性;如果回答不是,那就打了他刚才那个故事的脸。
慕容海眼睛一亮:“这妹子能处!这是友军啊!”
公玉谨年却没什么反应。这种级别的问题,困不住卓经纶这种老狐狸。
果然,卓经纶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
“这位同学,你的思考很有深度。”他先给对方戴了个高帽,
“但我必须纠正一点,我从不预设性别立场。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只要是人,都有感性的一面。”
他话锋一转,
“我只相信数据和逻辑。在资本市场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赢家和输家。不理性的决策,无论出自谁手,都将被市场无情惩罚。”
“我那个故事,警惕的不是女性,而是‘失去理智的权力’。”
滴水不漏。
不仅避开了性别陷阱,还顺手把自己拔高到了“绝对理性”的道德高地。
掌声又一次响起,那个女生满脸崇拜地坐下了。
讲座接近尾声。
卓经纶看了一眼时间,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为了鼓励大家追求理性,通过数据看世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轻轻放在讲台上,
“我将以个人名义,在江城大学设立‘经纶理性投资奖学金’,首期注资五百万。同时,我诚挚邀请陈景明教授担任评委会主席。”
轰!
全场沸腾了。
五百万!这对于学生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陈景明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满脸红光,连连鞠躬:“感谢卓先生!这是江大的荣幸!是金融系的荣幸!”
这一刻,卓经纶在江大的声望达到了顶峰。他不再只是一个演讲者,而是金主,是导师,是这帮学生心中的神。
公玉谨年终于把那一关消消乐打通了。
他收起手机,看着台上那个享受着万众欢呼的男人,心里冷笑了一声。
又是讲故事,又是撒钱,又是拉拢学术权威。
这套组合拳打得确实漂亮。
现在,整个江大的舆论场已经被他彻底点燃了。
校内网上,关于“慕容总裁恋爱脑实锤”、“软饭男祸国殃民”的帖子估计已经刷屏了。
这不仅仅是羞辱,这是在挖根。
卓经纶是要从社会评价体系上,彻底否定公玉谨年的存在价值,把他钉在耻辱柱上,让他变成慕容集团的负资产。
杀人诛心。
散场的时候,人群还没散去,都在兴奋地讨论着奖学金的事。
公玉谨年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不存在的灰尘。
“走了。”他对慕容海说。
慕容海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年哥,咱们就这么走了?这也太憋屈了!”
两人刚走到过道口,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男人拦住了去路。
“公玉先生。”
男人微微欠身,动作恭敬,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优越感。他是卓经纶的助理。
“卓先生在后台休息室等您。”
助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虽然用了敬语,但语气里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想和您私下聊几句。关于……您的未来。”
慕容海一听就炸了,往前一步挡在公玉谨年身前:
“聊个屁!刚才在台上含沙射影还没骂够?想私下接着骂?信不信老子……”
公玉谨年伸手拦住慕容海。
他看着那个助理,脸上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走进陷阱的笑意。
“好啊。”
公玉谨年整理了一下衣领,语气轻松得像是在答应一场下午茶,
“正好,我也有些关于‘理性’的心得,想和卓先生探讨一下。”
他转头对慕容海说:“你在外面等我。别惹事,看着点手机,有好戏看。”
说完,他迈开长腿,跟着助理走向后台。
走廊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尽头的那扇门虚掩着,像是一张张开的大口。
公玉谨年知道,这一进去,就不是听故事那么简单了。
那是真正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