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儿见叶舟沉默不语，眼中精光一闪，不再绕弯子。她手腕一翻，掌心多出一张符箓。此符呈暗金色，材质非纸非帛，似皮似革，其上以银砂勾勒出繁复而玄奥的纹路，隐隐构成一个锁链环绕心脏的图案，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约束与威严气息。
“高级契约誓言符？”叶舟瞳孔微缩，认出了此物。这种符箓在修炼界并不算极其罕见，但价格高昂，通常用于确保重大交易、结盟或秘密约定的履行。一旦双方以精血共同激发立誓，契约便深入灵魂，若有违背，轻则神魂受损，道途断绝，重则魂飞魄散，身死道消，传闻中元婴期以下修士几乎无人能抗其反噬。顾盼儿此刻拿出此物，意图再明显不过。
“不错。”顾盼儿声音低沉，不复之前的娇媚，带着一种罕见的严肃和决绝，“周道友，明人不说暗话。九转玄参价值几何，你我心知肚明。用它来换这些东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妾身不关心道友从何处得来此物，也不关心道友身后是否真有那位‘前辈’。”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叶舟的伪装：“妾身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若真有那样一位前辈高人，也绝不会让你这样一个筑基初期的‘晚辈’，拿着九转玄参这等足以引来元婴老祖追杀的重宝，来望海岛这等地方‘代为寻觅’。这无异于稚子抱金行于闹市，取死之道。所以，妾身大胆猜测，道友身后，或许并无那样一位靠山。此参……恐怕是道友自己的机缘，或是……另有隐情。”
叶舟心中剧震，面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顾盼儿的推断一针见血，直接戳破了他精心编织的谎言中最脆弱的一环。他低估了九转玄参价值，也低估了顾盼儿这等久经商海、阅人无数之人的精明与狠辣。
见叶舟眼神微动却仍未开口，顾盼儿语气稍缓，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意味：“道友不必紧张。妾身既然拿出这契约符，就并非要胁迫道友。此物对妾身而言，至关重要！”
她将契约符放在桌上，推近叶舟：“妾身所求，是一个‘稳’字。道友所求，无非是清单上的物品，以及安全离开。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叶舟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对，合作。”顾盼儿点头，语气变得诚恳，“以此契约誓言符立誓，今日交易内容，绝不对第三人泄露半分。你得到你所需的一切物品，并且……”她再次取出一个储物袋，推到叶舟面前，“这里面是十万下品灵石，算作此次交易，妾身‘占了你大便宜’的补偿。亲身也会记下道友今日恩情。”
她深深看了叶舟一眼，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决绝：“妾身苦衷不便与道友言明，还望道友成全，他日妾身必报此恩！”
叶舟愣住了。他设想过顾盼儿可能会震惊、贪婪、上报、甚至暗中下手，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地摊牌，提出这样一个看似“双赢”，实则将两人牢牢捆绑在秘密之中的方案。她不仅看穿了他的虚实，还敏锐地抓住了彼此最核心的需求——他需要物资和安全，她需要九转玄参去解决她的“苦衷”。
这女人……果然不简单。她没有被巨大的利益冲昏头脑，反而在极短的时间内，权衡利弊，找到了一个对她而言风险相对可控、收益最大化的路径。她是在赌，赌叶舟没有靠山，赌叶舟不敢鱼死网破。
叶舟沉默了许久，脑海中飞快权衡。事态发展确实是向着自己想要的结果发展。并且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多上了一层契约誓言符的保障。但就此接受顾盼儿的条件，自己必将完全处于被动之中。
“顾管事就如此相信自己的直觉？”叶舟阴沉着脸，目现冷光看向顾盼儿，暗中沟通养尸葫芦内的尸傀。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仿佛来自九幽黄泉最深处的阴冷死寂之气，毫无征兆地在雅室内弥漫开来！
那并非简单的寒气或煞气，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湮灭生机的“死”之气息！这股气息凝练如实质，虽只出现了短短一刹那，却让整个雅室的温度骤降，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桌上的灵茶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顾盼儿身下的檀木椅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嘎吱”声，仿佛承受不住这股无形压力的侵蚀。
顾盼儿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
她那张娇媚动人的脸庞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筑基后期的护体灵光在这股气息面前，竟如同纸糊般脆弱，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如同被浸入了万载寒冰之中，冰冷刺骨，又带着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恐惧！
那是一种……面对更高层次、更纯粹“死亡”的本能畏惧！远比她曾经感受过的任何杀气、任何阴魂厉鬼的怨气都要恐怖得多！即便是在面对那位背景深厚、手段狠辣的“少主”施加压力时，她也未曾体会过如此实质化、如此令人绝望的阴冷死寂！
这绝不是一个筑基初期修士，甚至不是筑基后期、乃至结丹修士能拥有的气息！这更像是……传说中某些修炼极端魔功的老怪物才能散发的威压！
“你……你……”顾盼儿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体若筛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看向叶舟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之前的精明算计、权衡利弊，在这股恐怖气息的冲击下，瞬间土崩瓦解。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自以为看穿了对方没有“前辈”靠山，却严重低估了对方本身隐藏的可怕实力或……底牌！
叶舟将顾盼儿的惊恐尽收眼底，心中微微一定。顾盼儿的方案，似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我低估了九转玄参的价值……也低估了人性。”叶舟心中苦涩一笑。他原本想借虎皮震慑，却差点引火烧身。顾盼儿的反应，与其说是贪婪，不如说是一种在巨大风险与机遇面前，极度理智甚至冷酷的算计。她或许真有苦衷，但这份“合作”的提议，本质上依然是一场不对等的交易，所以主动权绝不能交对方的手上。
“顾管事，”叶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契约可以立，东西我要了。十万灵石的补偿，我收下，算作你‘赌’错了的代价。今日之事，止于此室，出此门后，你我从未见过。若再有交集，或有半点风声从你这里走漏……”
叶舟没有说完，但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比任何威胁的话语都更具分量。他释放尸傀气息，就是要重新划定界限——我不是你可以随意揣测、拿捏的“稚子”，我掌握着足以让你恐惧的力量。合作可以，但必须按照我的规矩来。
顾盼儿瘫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住狂跳的心脏和身体的颤抖。她看向叶舟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探究、算计、甚至那一丝隐藏的优越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后怕，以及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做出更过激的举动，也庆幸对方似乎并没有立刻翻脸的打算。
“是……是妾身唐突了，周……道友。”顾盼儿的声音依然有些发虚，她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就依道友所言。契约内容，仅限于今日交易保密，双方永不提及，两不相欠。”
她再无半点讨价还价的心思，此刻只想尽快完成交易，送走这个深不可测的煞星。
叶舟点了点头，这算是最简单的保密契约，范围明确。他伸出食指，逼出一滴殷红的精血，滴落在暗金色的符箓之上。顾盼儿也如法炮制。
两人同时将神识沉入符箓，默念契约内容。符箓上的银砂纹路骤然亮起，化作两道细小的银色锁链虚影，分别没入两人眉心。
契约，成立。
顾盼儿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恢复了血色，重新浮现出那种职业化的、却似乎多了一分僵硬的笑意。她迅速将装有清单物品和十万灵石的储物袋交给叶舟，然后珍而重之地将两个玉盒收起。
“周前辈，合作愉快。”她盈盈一礼，“从此山高水长，愿前辈道途顺利。这间雅室的阵法会再维持半个时辰，前辈可在此清点物品，调整气息。时辰一到，阵法自解，前辈可自行离去，无人会打扰，也无人会跟踪——这是妾身的诚意。”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雅室。
雅室内寂静无声，只有阵法运行的微弱光影。叶舟摩挲着手中的储物袋，感受着灵魂深处那道消失的约束，眼神复杂难明。
就在刚才，当那银色锁链虚影没入眉心的刹那，他本能地内视，警惕着契约之力对灵魂可能带来的影响与束缚。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一幕发生了！
那看似玄奥莫测、带着森然约束气息的银色锁链，甫一进入他的识海，还未等其扎根蔓延，一直静静盘踞在识海中央、如同亘古星辰般的“盗天灵火”，似乎感应到了“异物”入侵，竟自主地微微一跳！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缕苍白火苗，自那星辰般的灵火核心分离出来，如同拥有灵性般，轻飘飘地“舔舐”上了那银色的锁链。
“嗤……”
一声微不可闻、仿佛积雪消融般的轻响在叶舟的意识中回荡。
那蕴含着契约规则之力、足以让筑基乃至丹修士灵魂战栗的银色锁链，在这缕苍白的火苗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迅速变得暗淡、虚幻，然后……寸寸断裂、消融！几个呼吸之间，便彻底化为了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而那缕分离出的苍白火苗，似乎也因此消耗了些许，颜色略微黯淡，慢悠悠地飘回了识海中央的灵火主体之中，重新融为一体。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甚至那契约誓言符本身都未产生任何异常波动，显然未能察觉到其发出的束缚之力已被悄然焚毁。
“这……盗天灵火竟能焚烧契约规则之力？！”叶舟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震惊莫名。他之前只知它辅助炼器炼丹，甚至与灵识相合达到“人火合一”之境，却万万没想到，它竟然还对这种涉及灵魂、规则的虚无之力有如此恐怖的克制、净化效果！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绝大多数针对神魂的禁制、诅咒、契约束缚，在他面前可能形同虚设！只要其力量层次未超过盗天灵火的极限……
“若果真如此……”叶舟心念电转，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可能的应用场景与大胆计划，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但很快，他便强行压下了这股兴奋与意淫。
“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叶舟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清明。能力再特殊，也得有命去用。眼下最要紧的，是带着到手的巨量资源，安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顾盼儿留下的两个储物袋。一个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万下品灵石，灵光灿灿，数量无误。另一个则装满了清单上所列的各类物品：一个贴着特殊封印、寒气隐隐的小玉瓶，想必就是“蓝灵之水”；一支长约尺许、笔杆呈淡青色、似玉非玉、笔毫银白若雪、笔尖隐有宝光流动的“流云笔”法宝；四件样式各异但灵动不俗的灵器；数种稀有材料；以及一大摞涉及炼器、阵法、灵植、杂闻的古旧玉简和兽皮典籍。
“总算到手了。”叶舟心中稍定，将两个储物袋塞入衣袖，与自己原本的储物袋分开放置。
他没有在雅室内多做停留。虽然顾盼儿说阵法会维持半个时辰，但此地也不宜久留。
雅室周围的阵法光幕微微一颤，叶舟如同一道无声的阴影，闪身出了雅室，并未走向百宝阁正门，而是按照之前观察的记忆，朝着阁楼后方一处相对僻静的侧门通道走去。途中遇到两个低阶执事，他目不斜视，步伐从容，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阻拦或询问。
顺利离开百宝阁，直接混入坊市喧闹的人流，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踪后，迅速来到港口外围自己当初降落的海崖。
来到僻静处，他立刻招出银白色飞舟，化作一道不起眼的流光，冲天而起，迅速远离望海岛。
看着望海岛化作小点消失在海平线，他才将欺天术运转到极致，没有选择直线飞往任何已知地点，而是先朝着东南方向疾驰了数百里，然后突然折向正北，飞行一段后又转向西南……如此反复多次，在空中划出毫无规律的折线。
他不断改变方向，时而升高钻入云层，时而降低贴近海面，借助岛屿和礁石遮掩行迹。甚至不惜连续数次激发飞舟上的符文，动用消耗精血的“血遁术”，每次都在极短时间内爆发出远超筑基初期修士该有的速度，拉开距离，制造出多个可能误导追踪者的方向线索。
如此这般，在海上不眠不休地疾驰、绕行了足足三日，中间还短暂停留了几处荒礁恢复法力。叶舟才终于按照海图指引，接近了一座目标中的岛屿。
“木衣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