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的指尖还压在碎瓦边缘,那半张符纸已经收进怀里。
风还在吹,灰烬打着旋儿从焦土上掠过,像一场没下完的雪。
他站得笔直,可左肋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扯出闷痛。青霄剑插在身侧,剑柄上的血干了,手握上去会留下一道红痕。
凤昭就站在他旁边。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断刀拄在地上,左手按住肩头布条。血还在渗,一滴一滴落在脚边。
远处有人影走动。
是百姓。他们从断墙后走出来,脚步很慢,有人扶着伤者,有人背着孩子。没人喊叫,也没人哭。
他们走到广场中央,忽然停下。
然后一个人跪了下去。
不是对着萧云谏,也不是对着凤昭。
是对着那片焦黑的地面,重重磕了一个头。
第二个人也跪下。
第三个,第四个……
越来越多的人跪伏在地,额头贴着灰土,一言不发。
萧云谏看着这一幕。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想抬手,又停住。
凤昭侧头看他,“你还撑得住?”
“嗯。”
“别硬撑。”
“我没。”
她没再问。两人就这样站着,像两根插在废墟里的柱子,风吹不动。
一个老工匠背着工具箱走过来。他走到倒塌的龙柱前,放下箱子,拿出锤子和铁钉。
他没看任何人,只是把一块木牌钉在断柱上。
字是刻的,歪歪扭扭,但每一笔都很深。
“剑与焰护我城邦”。
说完,他退后两步,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后面的人看见这块牌子,也跟着停下。有人掏出随身带的布条,想给萧云谏包扎,可走近了又不敢。
一个女人拉着孩子站在五步外。
孩子仰头问:“娘,他们是神仙吗?”
“不是。”
“那是将军?”
“也不是。”
“那他们是谁?”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守城的人。”
孩子不懂,但他记住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干粮,掰下一小块,轻轻放在地上。
这是他今天唯一吃的。
但他觉得,该留给这两个人。
更多人围了过来。有的手里拿着水囊,有的拿着药瓶,都不敢上前。
萧云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掌心有糖渍梅子的碎渣,混着血和灰,黏在皮肤上。他轻轻一抖,残渣掉在地上。
但他把最后一粒藏进了袖子里。
凤昭察觉到什么,转头看他。
“你刚才……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嗯。”
“什么?”
“一句话。”
“哪句话?”
“城未安,劫未尽。”
凤昭皱眉。
这不是听潮录平常的提示。以前的声音像是从耳边响起,清晰明白。这次不一样。
更冷,更深,像从地底钻出来的一样。
她看向钟楼方向。
那里只剩一个空架子,钟没了,只剩下四根断裂的梁柱。
可她总觉得,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萧云谏也看着那里。
他记得那张符纸上的字——“星坠之时,门将再开”。
他说:“不是九幽教留下的。”
“你怎么知道?”
“听潮录刚说了。”
“说了什么?”
“它说……”
话没说完,地面轻轻震了一下。
不大,但能感觉到。
像是地下有人敲了三下。
几片残瓦从钟楼上掉下来,砸在地上碎成粉末。
窗棂后的黑暗里,忽然闪过一道光。
蓝色的,像水波一样荡了一下,又消失了。
凤昭抽出断刀,站到他身边。
“你想去?”
“想。”
“现在不行。”
“我知道。”
“你走不了。”
“你也走不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动。
但他们都知道,不能一直站在这儿。
三派弟子已经开始清理废墟。寒山剑派的人在收拢断剑,玄甲军在搬运伤员,天音阁的弟子用音律安抚受惊的百姓。
秩序正在回来。
可他们心里清楚,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萧云谏抬起手,摸了摸左眼尾的剑痕。
那里还在发热,不像受伤时的灼痛,而是一种……苏醒的感觉。
他闭了下眼。
心猿听潮录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只有一句。
“蓝光非幻,门在脚下。”
他猛地睁眼。
凤昭正盯着他,“又来了?”
“嗯。”
“说什么?”
“蓝光不是假的。”
“门在哪?”
“……”
他没回答。
因为他低头看到了自己踩着的地砖。
那是一块裂开的青石,边缘有符文痕迹。
和符纸上的纹路一样。
他缓缓抬起脚。
裂缝深处,有一点微弱的蓝光,一闪,一闪,像是在呼吸。
凤昭也看到了。
她蹲下身,伸手碰了碰那道裂痕。
指尖刚触到地面,蓝光忽然变强了一瞬。
她立刻收回手。
“这不是阵法残留。”
“是活的。”
“什么意思?”
“它在等。”
“等什么?”
“等钥匙。”
“谁有钥匙?”
萧云谏没有说话。
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张符纸。
背面那行小字又浮现在眼前——“星坠之时,门将再开”。
他忽然明白了。
不是要打开某扇门。
而是有人已经打开了。
只是还没完全进来。
他抬头看向钟楼。
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张张开的嘴。
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像是铁锈,又像是雨前的泥土。
凤昭站起身,站到他身旁。
“你要进去?”
“必须去。”
“现在?”
“等伤止血。”
“我能走。”
“你不准倒。”
“你也别。”
两人不再说话。
但他们都没有离开原地。
太阳慢慢升起,照在废墟上。
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几乎连在一起。
百姓还在忙碌。
木牌立着,字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剑与焰护我城邦”。
一个小孩跑过去,往木牌底下放了一颗野果。
没人教他,他自己做的。
萧云谏看见了。
他没笑,也没动。
但他的右手,慢慢松开了紧握的剑柄。
只松了一瞬。
下一秒,他又握紧了。
因为他感觉到,脚下的蓝光,又闪了一下。
比刚才更亮。
凤昭也感觉到了。
她看向萧云谏。
“它在变强。”
“嗯。”
“我们得快点。”
“再等一刻。”
“为什么?”
“让大家都看清——”
“看清什么?”
“我们还站着。”
远处传来脚步声。
是寒山剑派的弟子在列队。
他们把缴获的九幽教旗帜堆在一起,准备烧掉。
火点燃了。
黑烟升起来,被风吹散。
萧云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额头上有一道血痕,是从眼角抹下来的。
风吹过,尘屑扑在脸上。
他抬手擦掉,指尖沾血,在额头留下一道猩红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