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只有海莉薇均匀的呼吸声。然而，在Alpha的意识深处，却远非如此平静。
作为「博士」多托雷的切片之一，他和其他切片都共享着一个超越物理距离的意识网络，重要的见闻和体验则会实时同步。
今天这场从捕获“异常样本”到如今被“枕大腿”的离奇经历，自然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其他几个主要切片的眼前。
首先炸开的是beta。
年轻女性的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哈哈哈——Alpha，你也有今天。】
她的意识波动也带着欢快的恶意，【我还以为你出去执行个无聊的外交任务能有多正经，结果呢？被一个来路不明的样本小姐耍得团团转。挽手臂、陪逛街、现在还被当了人肉枕头？哈哈哈，我们伟大的Alpha阁下，是不是很享受这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啊？】
Alpha的意识恶狠狠地怼了回去：【闭嘴，beta。你的懒惰和短视才是真正在浪费本体资源的毒瘤。这个样本的价值远超你的理解范畴，她的行为模式本身就是极佳的研究数据。】
紧接着，一个更加冷静却带着刻薄分析意味的声音插入，来自切片Sigma。
少年沉着刻板的声音响起：【研究数据？】
【根据行为记录分析，你的心率、皮质醇水平以及决策逻辑在特定接触节点出现了显着偏离基准线的波动。简而言之，Alpha，你面对这些低级的暧昧暗示和肢体接触时，反应生涩得像是个……哦，抱歉，用个不太准确的比喻，像个没见过女人的处男。】
他顿了顿，毫无感情地补充道，【当然，从生理构造上来说，我们确实是。但这不应成为你逻辑紊乱的借口。难道这就是‘成长’后，情感模块冗余积累导致的必然结果吗？真可怕。看来保持我现在的状态更为高效。】
Alpha的意识传来一阵恼怒的波动：【Sigma！你的狭隘视角根本无法理解复杂交互中可能蕴含的信息！她的每一次试探，都在暴露她的目的、她的底线、她试图建立的影响力模式。这比解剖一具冰冷的尸体有价值得多！】
【价值？】Sigma反问，【价值就是你现在像个雕像一样坐着，任由研究目标把你当床垫？你的信息采集方式可真别致。】
就在Alpha和Sigma的意识争论愈发激烈时，一个极其微弱、带着些许怯懦和敏感的孩童声音，如同耳语般飘过——
【我喜欢她的眼睛……】
Gamma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其他切片的争吵淹没，【虽然我能百分百确定她的柔弱和顺从都是假装的。但她看着Alpha的时候，眼底深处好像真的有喜欢的色彩……】
然而，他的这番细微观察得出的结论似乎被忽略了过去，或者被其他切片当成了孩童不切实际的感性呓语，没有引起任何回应。
最后，一个沉稳内敛，却带着无形威压的声音响起。
【够了，无谓的争吵只会干扰判断。Alpha，尽快把她带回至冬。】
【她的价值，以及她带来的麻烦，都需要在可控的环境下进行彻底评估。你的个人体验，在整体利益面前，无足轻重。】
omega的发声让内部的争吵戛然而止。beta幸灾乐祸地哼了一声，Sigma恢复了冷静的沉默，而Gamma则彻底缩回了自己的意识角落。
Alpha的意识深处重归平静，但这种平静之下，是压抑的怒火和被质疑的烦躁。
他低头看着腿上似乎睡得毫无防备的海莉薇，红瞳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
omega那句“个人体验无足轻重”，不知为何，让他心底升起一丝微弱到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逆反。
……
海莉薇是在一阵低低的笑声中醒来的。
梦境最后的画面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那个傲慢强大的Alpha切片，被她撩拨得浑身僵硬、耳根泛红，却还要强作镇定地坐在马车里，胸口别着那枚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塞西莉亚花胸针。而她，正惬意地枕着他的腿，享受着对方内心激烈交锋却又无可奈何的“服务”。
这画面太过有趣，以至于她的笑意从梦境直接带到了现实，化作了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哎……”
一声带着浓浓睡意和无奈的低叹在她耳边响起。海莉薇这才彻底清醒，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不是颠簸的马车，没有冰冷的项圈，身旁萦绕的是熟悉的沙漠的干燥感，混合着身侧之人温暖的体温。
她正躺在帐篷里休憩，而赞迪克，就睡在她旁边，此刻正半支起身子，用那双因为被吵醒而略显朦胧的红色眼眸看着她。
“学姐，”赞迪克的嗓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语气里带着包容和调侃，“你的睡觉习惯还真是丰富多彩。不是半夜偷偷爬起来像只小老鼠一样翻资料、偷吃零食，就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笑醒吓唬人。”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显然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状况。
海莉薇侧过身，面对着他，眼里残留着一抹金色的流光，看得赞迪克一愣。只不过这一抹流光转瞬即逝，依旧被他记了下来。
“赞迪克，我刚刚做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梦。”
“哦？”
赞迪克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能更舒服地看着她，“说说看，又是哪个公式在你梦里推导成功了？”
“不是。”海莉薇摇摇头，嘴角又忍不住向上弯了弯，“我梦见另一个世界的你。”
“另一个世界的我？”
“嗯。一个切片。”
“切片？”
“他叫Alpha，是未来的你用某种技术制作出的不同阶段的自己之一。因为不是本体，所以统称为切片。”
赞迪克看着海莉薇，眼底带着玩味，“未来的我？如果是这样，那有关他的信息就不必再说了。”
“无论是未来可能进行的研究还是能力和身份，呵呵……这种关键线索，还是让我自己去发现比较有意思。”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海莉薇眼中已经完全消散的金色流光：
“提前透题可就作弊了。那会剥夺探索过程中最迷人和未知的乐趣，不是吗？而且……”他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知道了既定的未来，行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迎合或者改变它，那会干扰观察的纯粹性。我们还是专注于当下这本‘书’和它带来的意外情况吧。”
“说得也是。”
海莉薇继续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述后来发生的事：“据说他是你这个本体麾下，最完美、最强大、最睿智的切片之一。”
她模仿着记忆中克洛伯那咏叹调般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
赞迪克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他先是愕然，随即红瞳危险地眯起，不爽的情绪清晰浮现：“呵，‘最完美’？谁给他的自信？未来的我吗？”
“他的外表和现在的你很像，大概是相近的年龄阶段，戴着面具，穿着西装。”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气质比你更……嗯，更狂一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实验标本。”
赞迪克冷哼一声：“那是他缺乏欣赏美的能力。”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对那个切片品味的鄙视。
“我在梦里被他抓住了。”海莉薇继续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他给我戴了个项圈，说是‘见面礼’，有定位、监测、还有‘温馨提示’功能。”
她故意省略了“温馨提示”的具体含义，但赞迪克显然瞬间就懂了。
他的脸色更黑了，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死变态。”
也不知道是在骂Alpha还是未来那个本体。
海莉薇为赞迪克双标的反应感到一阵好笑，她瞥了眼赞迪克脖颈上的项圈，一句话也没说。
“然后，他答应陪我去蒙德城里逛逛。”海莉薇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在描述一场有趣生动的实验过程，“我稍微用了点‘策略’，他就允许我挽着他的手臂在蒙德城里走。”
她看着赞迪克瞬间沉下来的脸，故意停顿了一下。
“然后呢？”赞迪克的声音有点闷。
“然后？”海莉薇脸上的笑意加深，“我趁他不注意，还给他买了个小礼物——一枚胸针，我在他生气的时候强行别在他胸口，你是没看到他当时那个表情……”
话说一半，海莉薇又刻意去观察赞迪克的表情。
赞迪克：“……”
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简直是锅底灰。
“最后，”见赞迪克迟迟不开口，海莉薇继续道，“我问他累了想休息，能不能在他旁边睡一会儿。他答应了。”
“你胆子也太大了。”
一时的醋意还是被关切压了下去。
听海莉薇所说，那个切片只是把她当作实验样本，也不知道她心怎么这么大，还能在切片身旁睡觉。
海莉薇凑近他，声音压得更低，“然后，我就直接躺下去，枕在了他的腿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我能感觉到他气得要命，身上元素力都凝聚了，大概是想把我掀飞出去，但是他最终居然没有动手。就那么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任由我枕着。”
“……”
赞迪克看着近在咫尺的海莉薇，她的眼眸因为分享趣事而亮晶晶的。这本该是亲密无间的行为，此刻却让他胸中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憋闷。
他忽然伸出手，指腹按在她的颈侧。那里，正是梦境中被Alpha强行戴上金属项圈的位置。
“这里？”赞迪克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红瞳里也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给你戴项圈的地方？”
海莉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嗯。”
赞迪克的拇指在那个位置缓缓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擦拭掉另一个自己留下的印记。
“感觉怎么样？紧张？害怕？还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危险的探究，“觉得很有趣？”
她眨了眨眼，看着赞迪克那副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表情，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玩脱了。
海莉薇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上了一副委屈又可怜的表情，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当然是害怕啊，那个切片阴晴不定，谁知道下一秒他会不会改变主意把我解剖了？”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点了点赞迪克按在她颈侧的手背。
“跟他待在一起，每一秒都提心吊胆的。”她叹了口气，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弱小无助的受害者。
“哪像现在，”她抬起眼眸，看向赞迪克，目光真挚，“躺在你身边，又温暖又安全。”
“哦，是吗？”赞迪克哼了一声，语气酸溜溜的，“我看你玩得挺开心。逛街、挽手、送胸针，还拿人当枕头。你胆子可不小。”
“那都是策略。”海莉薇立刻辩解，语气无比诚恳，“我是为了保命啊！你看，首先，示弱，降低他的警惕性；然后，制造一点无害的亲近行为，让他觉得我没什么威胁性，只是个有点麻烦但很有趣的样本。”
“礼物？那是贿赂！把他当枕头更是为了测试他的容忍底线在哪里，看看能不能找到逃跑的机会嘛，谁知道他那么能忍……”
她一边煞有介事地解释着自己的“战略部署”，一边悄悄观察赞迪克的反应。见对方依旧不为所动，她心一横，决定使出杀手锏。
她忽然伸出手，覆上了赞迪克按在自己颈侧的手背。然后，微微仰起头，眼睛直直望进赞迪克的眼底，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哄小孩的甜腻：
“好啦，别不高兴了嘛。他再好，也是另一个世界的切片。而你，赞迪克，是只属于我这个世界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最后这句话，如同羽毛拂过心尖。赞迪克眼底翻腾的醋意和阴霾奇妙地被扫平，他反手握住了海莉薇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指尖在她细腻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力道轻柔了许多。
“独一无二？”他重复着，声音带着几分愉悦，“学姐真会说话。”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不过，下次要是再梦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世界，遇到什么切片，最好离他们远点。”
海莉薇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嘴角悄悄弯起一个弧度，轻声应道：“嗯，知道了。”
没想到这个撒娇的策略这么好用。
虽然不怎么擅长，但她可以学啊。